長期臥床的人屋裡會有一股難聞的尿騷味,以及說不上的怪味,令人掩鼻,加上苦澀的藥味,那氣味濃得教人作嘔。
但是周靜秋發現並無異味,只有淡淡的果香,也許是發病還未久,照顧的人仔細,才沒嗆鼻的異味。
不過她還是受不了,噁心想吐,因為她從垂下的眼角一瞄,窗戶未開,悶得一點風也沒有,一屋子人站得滿滿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還有仍抱在懷中的孩子,幾乎所有的孝子賢孫都來了。
在聽見解冰雲說「媳婦兒」時,幾個歲數較長的大人臉上閃過一絲異狀,眼神古怪的互視一眼。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你快起來,跑久了娘會心疼……」一名約四旬左右的中年男子上前一扶,他的神情看似傷心,滿臉鬍鬚未刮,可說出的話中隱約帶出了酸意。
好像在說娘只疼你,你才是娘的兒子,我們幾個是抱養的,不是親的,只有你是她心上的那塊肉。
吃味也吃得不是時候,難怪安國公府的聲勢一日不如一日,身為長子的解冰鋒並無寬闊的心胸,他和相差二十歲的么弟站在一起,顯得垂垂老矣,兩人不像兄弟,倒像父子。
「娘為什麼突然病得這麼重?我離京時她明明還好好的,拉著我的手要我用心為皇上辦事……」娘那時的聲音沉穩有力,拍在他肩上的力道重得很。
解冰雲不相信母親會說倒就倒,他還沒見過哪家的老夫人如他娘一般健朗,健步如飛,完全不像上了年紀的老人家。
「這事哪能說得淮,我們都嚇了一大跳,娘正和娘家嫂子說著話,就突然倒下了,氣都快沒了。」要是真的死了倒也省事,省得侍奉湯藥。
久病無孝子,更何況一直抱怨母親不公的長子。安國公府裡的一切日後要傳到他手中,他不希望母親獨厚一人,等他繼任安國公時,府裡的家產都薄了。
「太醫怎麼說?」人絕不會平白無故的病倒了,事出必有因,不問個明白解冰雲無法放心。
解冰鋒深沉的眼眸一閃。「太醫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只說人上了年紀,難免有病痛,撐得過就沒事,反之,就要先準備起來,也就這幾日的事了。」
「大哥找的是哪個太醫?鞏太醫呢,他來看過母親了沒?」母親生病是大事,解冰雲只相信立場中立的鞏太醫,他為人古板但正直。
「是喬太醫,他的醫術不下鞏太醫,太皇太后的哮喘就是他給治好的……」鞏太醫是個老頑固,塞銀子給他請他配合一下也不肯。
沒等解冰鋒說完,解冰雲朝外揚聲喊道:「用我的名義請鞏太醫過府一趟,他若不來,就請他來。」這個「請」字頗有深意,知情的人一聽便明瞭。
「是。」門外的左隨風一應。
夜華玉仍然在萊陽縣,因為知縣大人不在,他受命暫代知縣一職,此時正哀怨大歎交友不慎。
「五弟,你這是什麼意思,不相信大哥嗎?娘都這樣了,再看太醫也沒用,你何不讓她好好的去?」解冰鋒說得大聲,好掩飾心中一閃而過的慌張。
「我不是不相信大哥,而是還有一線希望我都要去試試,不到最後關頭絕不放棄。」他不能讓母親無聲無息的死去,她還有一口氣等著他,肯定是在等他救她。
解冰雲深信母親會好起來,拖了這些時日不就是為了多活幾年,她放不下他,沒看他兒女成群豈肯瞑目。
「你這是徒勞無功,平白讓娘受苦,娘撐到現在已經很辛苦了,就讓娘安心的休息吧。」也就是一口氣拖著而已,還能救得活嗎?五弟根本是在無理取鬧,把事情鬧大好昭顯他孝順。
「就因為她撐到現在才要更努力,我剛成親,還沒生下孩子,她怎麼能休息,娘答應要給孩子取小名,還沒做到前,她不會輕易離去。」娘一向說話算話,信守承諾。
「你這人的腦子老是轉不過來,你看看娘,她像還活著的樣子嗎?若是胸口沒有細微起伏,根本就是死了。」他當母親只有他一個兒子嗎?只有他最孝順,其它人巴不得娘早死……解冰鋒略有心虛,他便是盼著母親死的人。
一屋子的老老少少,沒人提起解冰雲成親一事,也無人說要見見新夫人,好像所有人都看不見周靜秋的存在,有意無意的忽略她。
在這緊要關頭,除了五房外,另外四房的人都不希望老夫人清醒,他們瞞了這些時日,就是不想老五在重要時刻趕回京城,讓老夫人悄悄地去,悄悄安葬在祖墳裡。
誰知安國公會去信一封,把人大老遠的召回來,還趕在老夫人未斷氣前,這教大夥兒心裡吊著一口氣,都感到很不安。
「爹呢?」解冰雲問道。
「爹的身子不舒服,忠伯扶他回房休息。」解冰鋒在心裡怨怪爹多事,不然他也不用費事應付這頭蠻橫的犢子。
徐忠是安國公府的世僕,徐家世代是解府的家生子,為人忠義,有橫膽,以前是安國公的親兵,如今是府裡的總管。
知道父親不在的原因,解冰雲又走回床邊,坐上床沿,雙手微抖的將母親瘦得見骨的手包在手中。「娘……」
「你剛回來,先去梳洗一番,一會兒再過來。」解冰鋒想著法子不讓么弟守在母親病榻前,看到他年輕俊美的臉龐,解冰鋒想到自己已然老去的年歲,髮鬢已出現斑白。
長子已老,而幼子年華正盛,明顯的差距讓人看了心齡,又有些妒恨,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不了,我想多陪陪娘,跟她說說話,也許她聽到我的聲音就會醒來。」解冰雲神色憔悴,眼神哀傷。
解冰鋒一驚,心想著以母親對么弟的疼愛,說不定真會因為他的叫喚而清醒,只好再勸道:「別做傻事了,娘根本設有知覺了,哪曉得你是誰,她睡得很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