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他卷高她的牛仔褲褲管,把揩了藥膏的貼布敷在微腫的足踝上,接著又取來繃帶,緩慢卻熟練地密密纏妥。
她頓覺被緩緩束緊的不只是腳踝,似乎還有別的什麼……
上好藥膏後,他慢慢放下褲管。
她注意到他的手。骨節大,有厚繭,這是雙習慣出力的手,強悍且粗擴。
「這幾天不要吃辣,也不要吃會上火的東西。」他叮囑完抬起頭,見她臉色異常地紅。「有聽懂我說的吧?」
「有。」夏蓴美用力點頭,趕緊把腳放下。
呼,怎麼一直出汗?
「奇怪了,你很緊張嗎?」看她身體緊繃,縮著肩膀,他退開一點距離,長腿交疊,雙手撐在身側,好整以暇地打量她。「沒發燒吧?臉這麼紅。」
他再這麼盯著她,她就要緊張到氣喘發作了。「幾點了?我要回家了。」
「我扶你過去。」
夏蓴美攙著他走。因為不穩,身子時而傾向他。
當她這樣勾住他手臂,依靠著他行走,從她身體傳來的暖意,教張峻赫感覺心很暖。
很久沒人依靠他,久到忘記被需要的滋味,而這是自己長年刻意與人保持距離,更是因為對人事失望的緣故。
冷漠成了保護色,厭世是日常的表情,但她忽然光臨,似乎有什麼開始在他的心裡騷動,讓他記起付出的愉快。
山巷小徑,路燈昏黃,他們並肩拾級而上,看來像一對親密戀人。
「夏蓴美!」前方倏地傳來一聲怒吼。
夏蓴美僵住。
康勝斌?
她門前可真擠,不只他,還有陰鬱著臉的胡醫師。
「原來如此。」胡裕文看她勾著張峻赫的臂彎,冷哼道:「我們約七點,記得嗎?」
他不屑地看向張峻赫,又瞥向康勝斌。「你『男友』等你好一陣子了。」
這當下,張峻赫不撇清關係也不怕蹚渾水,站在夏蓴美身旁,像一堵沉穩可靠的牆。
妙的是夏蓴美也不慌張解釋。原來不在乎一個人,隨便那人譭謗都沒感覺,只有心如止水。
呵。夏蓴美突然笑了,不是她無恥,而是康勝斌可笑。
「你還笑?你有沒有羞恥心?!」
沒有,因為她不知道自己該羞什麼。「看來……我變成淫蕩的女人了。」她對張峻赫說。
「而且還人盡皆知。」張峻赫道。罵這麼大聲,左鄰右舍都能聽見。
你們兩個靠那麼近是在共三小?竟在別的男人面前無視我!康勝斌氣炸。「還不放開他!」
「幹麼放?我是淫蕩的女人啊!」
張峻赫大笑。
「你還承認?」康勝斌忍無可忍地衝過來,硬是要拽開夏蓴美的手,但才出手就天旋地轉,被撂倒在地。
張峻赫拽住他衣領,提起來,面對面警告。「怎樣?要幹架嗎?」
康勝斌急急攤開手,表示停戰,可待張峻赫鬆手,他就出腳踹他。
張峻赫眼明手快,一記手刀劈下去,不僅擋開攻擊,還讓康勝斌痛到飆淚。
「啊——」康勝斌咬牙抱住小腿,躺在地上哀叫。
「還來嗎?」張峻赫問。
此人身手快,相貌凶,瞧他手臂的肌肉還有健碩體格,康勝斌沒轍,只能怒瞪。
夏蓴美淡定地看著康勝斌耍幼稚,想到有句話說「哀莫大於心死」,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不只不在乎他,甚至鄙視起他,那句「淫蕩的女人」,把最後的情分都消滅了。
打不過人,又被她無視,康勝斌狼狽地站起,覺得自尊受創。「夏蓴美,我現在才知道你的真面目,我告訴你,我們徹底完了!」
「瞭解。」
「我來是因為擔心你,但現在你就是跪在地上求我,我也不要你,我還要把這些年咖啡廳的帳都查過,你完蛋了!」
「明白。」
「你等著瞧。」
「好。」
「你、你……」他脹紅臉,淚水洶湧。「要是讓我爸知道你是這種人,他會多傷心?你怎麼可以……我對你那麼好,我爸也那麼信任你,你這樣傷害我……你們在一起多久了?」
夏蓴美掏出面紙遞給他。「不要哭,很難看。」
「過分!」康勝斌搶下面紙,蒙臉痛哭。「你怎麼可以這樣?你太讓我失望了……」
張峻赫被他崩潰的哭聲驚嚇。搞什麼,這男的也太愛哭了吧?
夏蓴美豪邁地拍拍康勝斌的肩膀。「好了,又沒什麼大不了的。」她還比較像男人。
「你還說?我連去死的心都有了,你背叛我,虧我這麼愛你I」
是是是,愛到在家約炮的地步。夏蓴美忍住笑意,低聲安慰,同時也明白康勝斌就是個被寵壞的孩子,有錯就賴到別人身上。
「對不起,讓你看笑話了。」夏蓴美對張峻赫道。「已經沒事了,我會處理。」她愛過的男人,她自己收拾。
「有事就喊一聲。」張峻赫離開,可腳步沉重,胸口也悶。
他討厭麻煩,更不是什麼正義哥,但剛剛無端被牽累,他沒迴避,甚至想在那混蛋罵她時,將她護在懷裡。
張峻赫感到混亂。他是太無聊嗎,還是傻了?
也許是她不在乎自己被誤解,甚至淡漠地笑著,讓他看著心很沉。
她越是冷靜面對羞辱,他就越揪心。因為知道她明明就為那個男人哭過許多夜晚,卻在那混帳面前裝沒事……
肯定是深愛過才會哭吧?然深愛過的人卻能說出那麼羞辱她的話。
夏蓴美也真傻,只要委屈落淚,男人怎麼還罵得下去?她也好呆,偏一副沒事的樣子隨便他詆毀,這反而教罵她的人更抓狂而非心疼她。
她為什麼連這都不懂?而我……我為何要耿耿於懷?
或許是惺惺相惜,因為他也是這種有苦不說的人。
隨便人家誤解或誣賴,情願隔著距離傲慢地笑他們都不懂、他們愚蠢,不屑在人前洩漏自己的脆弱,不願仰仗他人的施捨和同情,那會顯得自己好弱。
夏蓴美跟他好像呀,因此他才更想保護她,因為能理解她的心情,像理解自己。
他們並非強大到不受傷,而是被傷到無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