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海,墨色山,銀光點點是漁船,沿途藍白相間的路燈,像懸掛天地間一條璀璨的腰帶,偶有零星路人走過,他們有的散步,有的慢跑。
景色遼闊,她也跟著心曠神怡。天地之大,人何其渺小。為情所困,為愛傷神,在大自然面前顯得太無聊。
「往好處想——」她學他的口吻說道。「住基隆還不賴。」
「是啊,但不知道一直被誤會是變態的我,能怎麼往好處想,哦?」
「就當你交了新朋友。跟你說,我對朋友很講義氣。」
「朋友是嗎……」他微笑。「你說了算。」
他們已經變朋友了嗎?
夏蓴美微笑。人生奧秘多麼奇妙,一直被她咒罵的爛地方和惡鄰居,今天反而成為安慰她的良藥。
她現在笑容滿面,而她的快樂也感染了張峻赫。
一個人釣魚很平靜,兩個人抬槓有樂趣。今天跟昨天不一樣,今晚他變成話多的人,被她開心的笑容所迷惑。
夏小姐有點莽撞,但是滿可愛的。
忽然,他望向天空,斟酌道:「要下雨了。」
「欸?」
「走快點。」
才剛說完,雨就落下,越來越密,四周卻沒有地方讓他們躲雨。
張峻赫從提袋裡拿出帆布,是剛剛鋪在地上的墊子。他將其展開,拉她過來,把帆布搭在他們頭上,帆布邊緣垂落下來。
這樣行走,不必用手撐拿,也不會被淋濕。
「這真好用。」夏蓴美讚歎。行走不怕風吹,滴雨不沾,比撐傘好,還攜帶方便,平時還可以當野餐墊,見到風景美的地方就拿出來席地坐躺。
他們並肩窩在帆布下,邊走邊聊,直到走到搭計程車的地方。
上車前,他讓夏蓴美先入座。
夏蓴美看他站在車外,卸下帆布,抖了幾下,甩落雨滴,接著收折整齊才側身入座。
這一連串動作淡定又從容,她突然覺得,張峻赫雖然住在破屋,卻是個優雅的男人……她之前怎麼認為他陰險卑鄙又惡劣?.同一個人,為何有天差地遠的感覺?
原來人的眼睛不可靠,耳朵也是,聽見的與親身經歷的有很大的差距。
計程車抵達山城入口,他先下車,扶她走上階梯。
「我家有很好的藥膏,要來我家嗎?我幫你上藥,這次你不用『爬』進來了。」
喉,她聽出來了,他在取笑她?
第6章(2)
夏蓴美隨張峻赫進屋,穿過破爛木門,走入一片黑暗,不同的是,這回他捻亮電燈——不是燈,是手電筒。
她驚奇,只見天花板垂下一根鐵絲,末端綁著手電筒,就懸在半空中,下方靠窗處擺著一張長椅。
就算屋裡沒電,張峻赫躺在長椅上看書時,只要捻亮手電筒就行了。不只有手電簡,他劃亮火柴,點燃燭台,看她一副好奇的模樣,將燭台給她。
「你隨便逛。」
夏蓴美舉高燭台,在燭火明滅中,這裡看看、那裡瞧瞧,處處有驚喜。
斑駁牆壁前,有形狀各異的漂流木,層層往上釘成歪斜的木架,架上放著被各種紙張包裹的……書?
「這什麼?都是書?」她好奇地問。「我可以拿嗎?」
「嗯。」他背靠牆,嘴銜濾嘴,手在捲煙。
她取下其中一本,書側有手寫的書名《湖濱散記》,另外一本書側寫的是《雍正皇帝》。
原來這些外貌奇特的書都穿著各種廣告紙衣,有房地產廣告紙、全聯超商特價DM、書店裝書的紙袋,甚至還有雜誌內頁做的書衣。它們全變成書套,拿來給書穿衣服,紙張按各種尺寸大小往內折,內部再以常見的絕緣用的白色電火布(電器絕緣膠帶)固定住,書側也貼上一段白色電火布,上頭用原子筆寫著書名。
夏蓴美撫著書本。這觸感比裹上塑膠書套好太多了。
「我以前都把塞在信箱裡的廣告DM丟掉,不知道還可以這樣用,我都是去書局花錢買書套。」
「但是書有各種尺寸。」他悠哉地抽著煙。
「對啊,所以書套也有出各種尺寸,分得很細,什麼幾點幾都有。」
「哦。」他點點頭。「原來書套還要花錢買。」
「而且每次為了那差幾公分的大小,就要另外買一包別種尺寸的書套,真讓人抓狂,還不便宜。包上書套放架上時還會滑來滑去,東倒西歪,如果不喜歡滑,就要買另一種特殊處理過的霧面書套,價格比較貴。」
「原來書套還能搞這麼多花樣。」還真複雜,真是吃飽太閒。
「現在看你這樣用,我突然覺得花錢買書套真呆。」
「書有各種size,為此買好幾包各種尺寸的書套太麻煩了。」
「沒錯,我以後也要這樣。」她撫摸手裡的書,用廢棄廣告紙包裹,感覺比塑膠覆住的更有生機,也更環保。
沒想到越是認識張峻赫,就能發現越多驚喜。
她突然想到以前國文老師教過這麼一句話:與其使人有乍交之歡,不若使其無久處之厭。唔,好像可以用在張峻赫身上。她領悟到人不可貌相,屋也不可貌相,他深不可測,如同他居所,曖曖內含光。
忽然房間傳來貓兒慘號,她趕去看,是屋頂有破洞的空房,她發現角落有碗,裡頭有殘餘的魚骨。
原來駭人的嚎叫是三隻貓為了爭食在打架,她一走近,它們瞬間往屋樑攀爬,從破洞竄出。
難道之前幾次聽見的聲音是因為這個?
原來他沒有虐貓,還讓貓自由出入避風雨、討吃食。
她還發現地上有放倒的塑膠桶,裡面鋪著舊衣,看來是給貓咪御寒用的。他明明說死了幾隻貓又怎樣?但他家卻是流浪貓兒能自由棲身的地方。
夏蓴美突然感到抱歉,退出來,看他坐在長椅上,拿著刮刀正在將黑藥膏抹勻,再將之片在白紗布上,準備給她敷用的。
「看夠了就過來坐吧。」他頭也沒抬,將桌前椅子拉過來。
她過去坐下,他褪去她的鞋,將她受傷的右足擱在他膝上。她感到不好意思,臉龐熱辣,心跳加速,雙手抓著椅子的兩邊,呼吸有點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