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的赫連淵聰明聰慧、極愛作學問,與赫連叡旗鼓相當,可惜一次落水意外之後,癡癡呆呆近半年,清醒後便性格大變,再不肯讀書上進。
他和所有皇子都保持距離,不沾邊、不結黨,鎮日只顧著吟詩作對、風花雪月,府裡妾室一房房的納,外頭處處留情,上朝聽政只當點卯,木頭人似的不說不應,偶爾靠得近的,還會聽見微微的鼾聲。
怪的是,他這般不長進,皇帝對他的愛護卻多了幾分,有事也寧可尋他商量,也不找赫連叡,難不成做父母的,當真都偏寵敗兒?
見太子向老九挑釁,赫連淵悄悄退開幾步。
他的原則是——絕不攙和麻煩事。人生短短數十年,何必放著好日子不過,像斗魚似的,明明水塘那麼大,幹麼非搶那塊方寸地?
赫連湛淡然一笑,沒有因為太子的挑釁而惱火。「太子哥哥羨慕嗎?下回北戎再來犯,太子哥哥就別退讓,主動請纓,掙下大功勞,父皇的封賞還能少?」
太子被他堵得語塞,這個可惡傢伙,哪壺不開提哪壺。
當初北戎入侵,朝臣請命讓太子壓陣,這種會死人的事兒,他只有躲的分,哪肯挺身而出?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懂嗎?身為太子,豈能置自己於險地!
因此,他推薦赫連湛上戰場。
老四是個深藏不露的,嘴巴上說不爭,可是一個不爭的人,怎會到處博名聲?博得百姓愛戴、群臣擁護?
所以不管他怎麼否認,太子都認定赫連叡野心勃勃。
好啊,既然赫連叡這般忠君愛民,就叫他表現個夠,太子還想著呢,刀劍無情,讓他有命去、無命回,才叫做老天開眼。
誰知老九這個武夫竟跳出來頂缸?那個時候赫連湛中毒,下個床兩條腿還抖著呢,可他就這麼直挺挺地跪在金鑾殿上,那股氣勢……還未上戰場,舉國百姓已經將他當成英雄了。
這段時日,太子不是沒有對赫連湛動過手腳,能動用的人全給用上了,結果呢?不但回回讓他躲了過去,還被拔除不少釘子,這下子,他在軍中能用的人,十成只剩下三,得不償失。
他怎麼都沒想到赫連湛還能平安回來,他的命怎麼就這麼大?!
「老九這是幹啥,還在為那事兒憋火?怎不想想,當時要不是為兄推你一把,哪得今日榮耀?幾個兄弟不曉得多羨慕你,說不準老四正恨得咬牙切齒,當初要不是你搶著出頭,今兒個名揚四海這事兒,可就落在老四身上。」他呵呵兩聲,笑得遭人恨。
還想挑撥他與四哥的感情?赫連湛冷笑,戰場上刀劍無眼,他幾次命懸一線,如今落在太子嘴裡,倒是一派輕鬆。
看狀況不對,赫連淵走過來充當和事佬,一把攬住老九的肩膀,卻轉頭朝太子眨眨眼。「行啦,都過去了,走走走,哥哥今日作東,請太子哥哥和九弟到萬花樓一夜銷魂,就當給九弟接風了。」
太子滿臉不屑,要不是老九手握軍權,要不是他風頭正盛,要不是父皇讓自己好好攥著他,望老九為自己效力,他才懶得和這種武夫打交道。
赫連湛看赫連淵一眼,莞爾,他無視太子,他算定太子囂張不了太久,但赫連淵……他的面子,赫連湛是樂意賣的。
事實上,他不是赫連湛。
兩年前,赫連湛娶趙涵芸為妻,原本是喜事,豈料合巹酒裡頭被下了藥,赫連湛於新婚夜裡死亡,一代英雄就此隕落。
赫連湛死去,木裴軒重生。
木裴軒怎麼都沒想到,竟能成為自己最崇拜的大將軍,他無法形容心情,無法接受這個改變,整整一個月,他沉默不語。
那個月當中,赫連湛的記憶一點一點在他心裡熟悉,他很清楚自已不是赫連湛,但他卻有了赫連湛的心情與壯志雄心。
他記得赫連湛從小到大經歷過的每件事,在看見赫連叡時,心中的兄弟之情油然而升,遇見太子,心中的憎恨壓也壓不住,他接收了赫連湛所有的情緒。
他花半年的時間來調養身子,那段時日,所有人都以為赫連湛已廢,門前冷落車馬稀,唯有赫連叡每天上門探望,不斷的鼓勵他,經過多次的對談,讓他對這個四哥的眼界見識和心胸謀略佩服得五體投地。
過去,赫連湛是木裴軒的英雄,如今,赫連叡成了他的新英雄。
赫連湛行事磊落,卻是少根筋、目光不夠敏銳,在御人觀心上頭,始終略遜一籌。要不是這樣,軍隊是他的地盤,太子怎能輕易在他眼皮子底下插人?
過去赫連湛依附著四哥,赫連叡不願陷入爭儲爭鬥,他便不想改變什麼,但他是木裴軒,一個在土皇帝家族裡長大的孩子,雖然身子不利落,性格卻是極敏銳機靈,行事從不按一般路數走。
因此他認定比起太子,赫連叡更適合當皇帝。
幸好赫連湛的中毒讓赫連叡再也無法躲避,他徹底明白了,並非不爭不搶就能置身事外,他的選擇不是爭或不爭,而是願意或不願意待宰。
兩人一拍即合,赫連湛躺在床上、適應新身體的半年裡,兄弟倆談了很多、計劃很多,這些計劃,一步都不能出錯!
赫連湛武功卓絕,但性情直率,好便好,壞便壞,在他眼裡沒有灰色地帶,這樣的他,在戰場上以驍勇善戰著稱,但軍事謀略尚嫌不足。
木裴軒不同,他從小到大最大的嗜好是看兵書,他天生心思細密、城府極深,更擅長謀略,只不過在兄友弟恭的木王府裡沒有發揮空間,成為武藝高強的赫連湛之後,夢想與世界在他眼前。
北戎進犯給了他機會,一年多的戰場磨練讓他越發成熟,這樣的他再回頭看看太子,心中鄙夷更甚從前。
只不過,換了芯的赫連湛再不會鑼對鑼、鼓對鼓,與太子正面對上。
既然有人搬來梯子,又是他肯賣面子的赫連淵,他淺笑,把那股不忿吞進肚子裡,笑道:「行!什麼時候?小弟想先回一趟府裡,洗去一身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