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堤上一串花燈猶如明珠一般,在黑夜中顯得特別璀璨,她看見一個紅衣小女孩站在花燈下,正對她咯咯地笑。紅衣、花燈相互輝映,她的眼睛彷彿被刺痛了似的,心中亦有烈焰在灼燒……
那個小女孩是誰?為何會讓她如此難過?她的腦海中,為何會生出這樣一段記憶?
孫柔嘉從夢中醒來,香汗涔涔,此刻的她像是從前的自己,又感覺有哪裡不太一樣。她覺得,自己的身體裡彷彿住著不只一個靈魂,總在半夢半醒之間,相互角力。
難道,從前孫柔嘉的魂魄並沒有完全消散?只不過藏在她體內一個隱蔽的角落裡,唯有夜半時分才偶爾覺醒?
咚!
有什麼忽然打在她的窗欞上,嚇了她一跳。
是風嗎?不,彷彿不太像……倒像小石子擊窗的聲音。
咚!
那聲響又突如其來第二下,孫柔嘉不得不披衣而起,推窗探望。丫鬟們已經睡熟了,此刻整個院落靜悄悄的,圓白的月亮掛在天際,連一絲風兒也沒有。
「長姊!」有人低聲喚她。
誰?!這大半夜冷不防的出聲,差點把她的三魂七魄嚇飛。
好半晌,她凝聚目光,才看清那窗影處站著一個錦衣少年,這少年生得頗為俊美,不過眼中滿是惡作劇般的頑皮神情。
「長姊,你的病好些了嗎?」對方笑道:「怎麼像是不認得弟弟似的?」
孫柔嘉眨眨眼,弟弟?這少年便是孫廷毓嗎?嗯……看他的年紀約十六、七歲,應該就是了。
「這麼晚了,你才回來?」她清了清嗓子,擺出一副姊姊的架式道:「小心你母親罰你!」
「我母親早就習慣了,如今罵都懶得罵了。」孫廷毓輕輕一躍,跳到窗台上,倚窗而坐,嬉皮笑臉的。
「別坐在這兒啊,」孫柔嘉連忙道:「來,快進屋來。」
孫廷毓道:「我剛喝了酒,怕熏了長姊的屋子,就坐這兒吧,咱們一塊兒看看月亮,聊會兒天。」
「你這孩子,年紀輕輕喝什麼酒啊?」孫柔嘉覺得他倒不討厭,還頗有些趣味,也樂於跟他多聊幾句。
「篤君哥哥家裡的藏酒可了得呢,」孫廷毓樂道:「改天帶長姊你也去喝兩杯,難道長姊你不喜歡喝酒?」
她……從前喜歡喝酒嗎?孫柔嘉一怔,發現自己真的不能亂說話,言多必失,隨時會露餡。
「你母親叫我勸勸你,別整天到處亂跑。」孫柔嘉只得道。
「我就知道,母親不喜歡我與篤君哥哥來往。」孫廷毓眉一沉,「外面那些無稽之談,也虧了她相信,簡直愚昧!」
這話讓孫柔嘉疑惑,什麼無稽之談?這個……篤君哥哥是孫廷毓的朋友嗎?為何鞠夫人要阻止兩人來往?
對了,那人是叫蘇篤君吧,先前好像聽鞠夫人提過。
「你母親希望你好好唸書,」孫柔嘉斟酌道,「蘇先生家裡藏酒太多,怕耽誤了你。」
「哼,她不就是聽信了那些風言風語嗎?那些謠言玷污了篤君哥哥,也褻瀆了我倆的友情。」孫廷毓忿忿不平地道:「篤君哥哥是染川名士,十五歲便寫出了天下聞名的《崎歸》,如今身為清縣縣尹,得皇上賞識。這樣的人,母親卻不讓我與他來往,可笑!」
這麼說起來,這個蘇篤君倒是個出類拔萃的人物,為何會讓鞠夫人如此警戒?孫柔嘉百思不得其解。
「廷毓,改天帶長姊一道去見見你那位篤君哥哥吧。」她開口道,「既然你說他家的酒好喝,那就去喝兩杯。」
有些事情她不能當面問孫廷毓,只得自己去弄清楚了。
「好啊,」孫廷毓不疑有他,當下興高采烈地道:「不過篤君哥哥身為清縣縣尹,平時並不在城裡,不如我帶長姊去清縣玩吧!反正也就半日路程。」
她也想趁機領略一下染川的風土人情,自然樂得答應,「那就說定了,咱們過幾日便去吧。」
「何必過幾日,明日便去,如何?」孫廷毓越發來了興頭。
「明日……」孫柔嘉有些遲疑,「我母親難得從庵裡回來,總得陪陪她。」
「哦,對了,太太回來了。」孫廷毓道:「長姊是得好好陪陪她,以免她又對你發脾氣。」
孫柔嘉心中暗笑,呵,他們姊弟兩人互相稱呼對方的母親為「太太」,聽著頗為好笑。果然是大戶人家,就算再親近,也得遵守這生分的禮數。
「母親每次看到我,總是不太高興……」她忽然想到,似乎可以從孫廷毓這裡打聽到一些事,譬如關於桑夫人對她那詭異的態度。
「這也難怪,」孫廷毓歎了一口氣,「誰讓二姊走丟了呢。」
「這些年來,母親待我……就像仇人一般。」孫柔嘉細細觀察著孫廷毓臉上的神色。
「長姊,你也別太介懷,」孫廷毓安慰道:「都怪應嬤嬤,整天胡說八道,亂嚼舌根。她自己沒看護好二姊,把人弄丟了,卻把錯推到你身上……」
怎麼,當年孫柔敏失蹤的事與她有關嗎?孫柔嘉一怔,胸中彷彿被什麼擊打了一下,腦海中那關於花燈與紅衣小女孩的畫面,一幕又一幕模糊地閃現。
難道,那便是……孫柔敏?
「應嬤嬤究竟是怎麼說的?」她連忙追問,「她在背地裡是怎麼議論我的?」
「長姊,」孫廷毓緩聲道:「你聽了不要生氣,府裡的下人都這樣,特別是那些婆子,越老越壞,她們也時常編派我,我都懶得治她們。」
「她們到底說了什麼?」孫柔嘉一顆心被提了起來,怦怦直跳。
「還不就是二姊是被長姊你弄丟的唄。」孫廷毓忿忿不平,「也不想想,當年長姊還是一個八歲的孩子,哪裡有這能耐?一起去看花燈,二姊走丟了就怪到長姊頭上,這些婆子怎麼不說是她們自己沒盡職?」
是她……弄丟了孫柔敏?怎麼會有這樣荒唐的傳言?孫柔嘉啞聲道:「柔敏是我妹妹,再怎麼樣我也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