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前院花園時,繆容青便看見白布加裝木框的影窗,以及透過光源照在影窗上的紙影。
「大人……」掌燈太監詫異地回過頭。
繆容青大手一揚,掌燈太監隨即噤聲不敢多言。
墨黑長眸一掃,先是望向了斜靠在羅漢榻裡的冉碧心,隨後才看向了眾人盯得目不轉睛的白布影窗。
「……鳶兒,莫怕,那不是鬼,不過是盞破燈籠罷了!」
「我不怕,我只是想保護七皇子。」
看著紙影人偶演起了一出為彼此奮不顧身的戲,繆容青面色漠然,眼底升起了一抹異光。
這戲,演的是二十多前的宮廷舊事。不僅僅是舊事,還是少有人知曉的深宮秘事,怕是曉得這些事的人,都已作古,要不便是已不在宮中。
兩道陰柔漂亮的峻眉攢起,黧黑如夜的眸子自影幕上挪開,繆容青冷著張臉,大步往前走,直接走向斜倚在羅漢榻裡的冉碧心。
「大人!」一旁伺候的宮人與太監,率先回過神來,紛紛下跪行禮。
影幕上的紙人原本抱成一團,聽見這聲大人,隨即彈了開來,塌倒在影幕後方,春蘭與鈴蘭一塊兒白著臉,動作靈敏地自布幕後方走出,隨其他宮人一塊兒下跪行禮。
冉碧心穩穩地坐在位子上,手裡還捏著塊香藥木瓜,正準備放進嘴裡品嚐。
繆容青神色嚴峻地直盯著她,好似想從她那張臉上瞧出個什麼端倪來。
冉碧心將小塊狀的木瓜擱回漆金果盤裡,拿起手巾擦淨雙手後,才慢條斯理的站起身。
「宮宴尚未結束,大人怎麼會……」
「都退下。」繆容青一雙眼直盯著冉碧心,嘴裡卻對一眾宮人太監下令。
春蘭與鈴蘭悄悄抬頭覷了冉碧心一眼,見她一派老神在在,似乎不覺有什麼,便默不作聲的領著其他人退下。
第4章(2)
片刻後,園子裡只剩他們兩人。園裡靠著幾盞宮燈照明,再加上為了演出影戲,宮人們特意掐滅了幾盞燈,只餘前方影幕後方的燈。
即便如此,冉碧心仍能清楚看見繆容青的神色。
他的眸色陰沉,面色鐵青,凝視她的目光充斥著某種猜疑。
這可奇了怪了,近來她乖得很,鎮日關在自己的儀元宮裡,他又是為了什麼跑來試探她?
「大人?」她佯裝關心地揚了揚嗓。
驀地,繆容青一把伸手將她拉過來,她一時沒站穩,就這麼撲倒在他懷裡。
「您這是做什麼?」她緊蹙秀眉,自他懷中仰起嬌容,正想推開他,一隻手臂已將她的腰箝住。
不該有的臊熱,以及奇異的情愫,悄悄在心底竄動,她抑下臉紅的衝動,努力保持冷然之色,就怕被他識破因他而起的心神蕩漾。
他低垂眉眼,睨視著她,冷聲問道:「這出紙影戲是誰寫的?」
聞言,她水眸微爍,面不改色地撒謊:「是一個老嬤嬤寫的。」
「老嬤嬤?老嬤嬤識字?」他挖苦的語氣擺明了不信。
「不識字。是本宮讓識字的女官謄寫下來。」
「我說過,在我面前,少來這一套。」他冷斥。
她咬咬唇,不悅地反瞪回去,「繆容青,你也別跟我來這一套,全天下的人都怕你,可我不怕。」
「我知道你不怕我,可我也知道你怕一件事。」
見那張俊美的面龐揚起一抹冷酷微笑,她心口一跳,沉穩地問:「什麼?」
「我知道你怕我動耿歡,你也怕我動誠王府。」
「廢話。」她根本不怕他知道。「我出自誠王府,誠王府便等同於我的根,誠王府若不在了,我也沒有後盾。」
「誠王府不過是在利用你,你何必為他們孤兒寡母賣命?」這也是他始終不得其解的疑惑。
「我與誠王妃相知相識,耿歡更是由我一手照料扶持,誠王府不棄嫌我的出身,反提拔我成為誠王府世子妃,我對他們自有一份道義在。」
「道義?」繆容青冷嗤一聲,笑裡滿是嘲諷,彷彿她說了什麼可笑的話。
「你對誠王府似乎有很大的成見。」她當然看得出他笑裡的不以為然。
繆容青深深看了她一眼,隨後鬆開了她,走向影幕後方,拿起了繪成男子形貌的七皇子紙人。
冉碧心看不明白他的舉動,怔忡地楞在原地。
「宮中人心叵測,唯一能相信的,便只有皇權。」
影幕後的紙人,一邊擺動著,一邊低沉說道。
「皇權面前,哪怕是曾經許諾永不分離的愛人,都有可能背叛你,甚至是幫著敵人一同置你於死地。」
這聲嗓略透著嘶啞,感覺得出飽含悲憤與沉痛,就好似……好似他曾經親身經歷過。
冉碧心心念一動,問道:「爾曾經有過這樣的愛人?」
這可能嗎?有誰膽敢背叛繆氏?況且,繆容青可是大梁皇京裡最炙手可熱的未婚貴族,有哪個女子會傻到背叛他?
想嫁進宰相府的名門閨女,怕是能繞整座皇城三圈,環肥燕瘦供他挑選,她怎麼想,都不認為繆容青這樣心思深沉又工於謀略的野心家,會愛上他不夠信任的女子。
此人太聰明,又深諳算計,若不是他,相信繆縈再如何專寵於後宮,繆家也不可能獨大於朝廷,更不可能朝廷與皇后合力,慫恿子嗣空虛的梁靈帝將耿歡過繼為皇太子,讓他繼承大統。
這樣厲害的繆容青,怎可能被一個弱女子背叛?這豈不是太匪夷所思?
影幕後方的紙人,緩緩倒下,接著被拿高。再然後,便見繆容青折返回來,手中拿著七皇子的紙人。
「你對這七皇子的事倒是挺感興趣的?」他目光炯炯地望著她,眼中是毫不遮掩的質疑。
「都已經是作古二十多年的人了,已成深宮舊事,這樣的人最合適拿來當故事聽,況且……我聽說七皇子是個了不得的人。」
「聽說?」他峻眉一挑,眸光益發尖銳。「你口口聲聲『聽說』,究竟是聽誰人說及七皇子的事?」
「看來不單單是我,大人對七皇子的事亦甚感興趣。」她笑笑地回道,沒打算替他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