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寢殿裡,一道人影靜靜地佇立在錦榻旁。
冉碧心驀然驚醒,翻身坐起,正好看見那道人影,當即瞪大了水眸,卻沒有放嗓大叫。
她一向能忍,痛能忍,懼怕能忍,委屈能忍,於她而言,這世上要忍的太多,不能忍,那便活不成。
繆容青舉高手裡的燭台,照亮了自個兒那張白玉俊顏,亦照亮了眼中那抹陰鬱。
冉碧心這才緩過神,緊繃的身子鬆懈下來。
「爾怎麼來了?」她低聲問道,就怕驚動殿外的宮人。
繆容青未答,只是沉沉地凝視著她,面色異常凝重。
她心下一緊,「莫不是耿歡他……」
「他沒事。」沉啞的聲嗓在安靜的寢殿裡響起。
她蹙起秀眉,看出他心情沉重,便掀被下榻,接過他手中的燭台,擱至一旁的香幾,順道將房裡另幾盞宮燈點亮。
點好燈轉過身,她才發覺他右手纏著錦帕,隱約可見幾滴血痕。
「爾的手……」
話未竟,他忽然朝自己走來,一把將她抱進懷裡。
她一窒,正欲掙扎,頂上卻傳來他嘶啞的命令:「別動!就這麼靜靜的讓我抱一會兒。」
「……繆容青,你究竟怎麼了?」她不安地問道。
從未見過他這般,好似天塌下來一樣,俊朗的眉宇蒙上一層陰霾,眼中的自信狂妄似被削去一角,顯得那樣沉鬱。
「是我對不住你。」他近乎啞著嗓地吐語。
「爾幾時對不住我了?」她茫然失笑,隨後又想起什麼似的,補了句:「是不是因為誠王府的事?」
真是奇了怪了,他這樣一個面對指控還能坦蕩蕩,大方承認亦不覺害臊的奸佞,居然會對她心懷愧疚?
「與誠王府無關。」
繆容青只給了這麼一句,其餘的,不願亦不能再說。
他從沒想過,他的野心,他的陰謀,在這條復仇路上,犧牲過的人之中,竟然有她。
更想不到,她竟會「重生」為另一個人,進而來到他面前,動搖他的心神。
清楚莫瑤然究竟都遭遇了什麼事之後,過去他所不解的,所懷疑的那些事,終於真相大白。
她對繆縈的恨意,對這宮中的熟悉,對七皇子的事之所以如此瞭解,原來,全都出自有因。
「……你抱疼我了。」伏在他胸懷裡的人兒,略微尷尬地揚嗓。
收緊的鐵臂聞聲才稍稍放鬆,卻依然不肯放開她。
兩人就這麼靜靜的抱了一會兒,直到冉碧心發覺這男人的身軀不再那樣僵硬,才小心翼翼地試著推開他。
豈料,纖手正欲推挪,那男人已俯下身,吻住了她。
滾燙的唇舌,如暗夜中的火苗,竄進了嘴裡,她被燙著了舌尖,頭暈目眩的閉起眼,不敢細看他孟浪索吻的表情。
因為太美,太野,太狂。
這樣的繆容青,不知會教世間多少女子為他瘋狂?
驀地,她腦中掠過了前兩日在承德宮的情景——
合該是熄燈時分,承德宮裡卻是盞盞宮燈大亮。
自從誠王妃與太夫人雙雙辭世後,耿歡便夜夜難眠,總要留著寢殿裡所有的宮燈,才肯入睡。
上回鬧出逃宮那樣的大事後,在繆縈從中阻撓下,耿歡終究沒能出宮去給娘親與祖母捻香祭奠。
至於她,雖在繆容青的力保下,並未受到任何責罰,卻也被繆縈下了旨,拘禁於儀元宮兩個月。
在太后旨令頒布下來前,冉碧心早從繆容青那兒得知這消息,
便趕在聖旨降下前,不顧恐又會觸怒繆縈的危險,來到承德宮見耿歡。
她陪著悶悶不樂的耿歡聊了一會兒,多半是聊及過去在誠王府的趣事,以及誠王妃與太夫人曾經說過的話,藉此勉勸他,莫要辜負了親人的期望。
唯有活下去,方有逃離此地的希望。
「阿碧,你說,我們還有機會回到過去的日子嗎?」
哄著耿歡睡下之際,耿歡躺在明黃色的繡龍錦榻裡,拉住她的手,那雙單純的細長鳳眼,竟透著一抹他不應該有,亦不可能懂的悲哀。
冉碧心怔住,心中一緊,反手握緊他發冷的掌心。
「陛下,日子是一天天的往下過,一旦過了,便不可能再回去,所以我們人只能往前看,不能頻頻回頭,這樣只會讓自己更痛苦。」
耿歡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一臉似懂非懂,良久才閉起眼,緊握著她的手睡去。
她坐在榻邊的繡墩上,看著在睡夢中依然不安穩,眉眼間凝結著憂愁的耿歡。
「啟稟賢妃娘娘,皇后娘娘駕到。」寢殿門口傳來太監的宣傳聲。
冉碧心卻沒起身的意思,仍然動也不動的坐著。
皇后元氏領著兩名貼身宮人進到寢殿,一見冉碧心坐在龍榻邊,先是微楞,隨後面上露出一抹嫌惡之色。
「妾身見過皇后娘娘,娘娘金安。」冉碧心只是半側著身,淡淡地向元氏口頭行禮。
元氏瞥了一眼耿歡緊握住她的手,只能將到口的指責吞回去。
「賢妃不愧是賢妃,當真溫良賢淑,知道皇上近日身子不爽,還特地上承德宮相陪。」元氏口是心非的笑道。
冉碧心沒搭話,只是眼神奇怪的看她一眼,元氏見著,面色隨即沉下來。
「哼,怎麼說,本宮都是六宮之首,賢妃這般不理不睬,為免太過恃寵而驕!」
「你我心知肚明,我們都算不得是真正的妃嬪。」
在知道誠王府的事是由元氏之口,洩漏給耿歡知情,冉碧心對此人便再無一絲好感;儘管,衝著元氏是繆家表親這個身份,她便應當曉得,元氏與繆縈肯定是同種人,可尚未交手,總不好太過武斷,畢竟有些人待在那個位置上,不見得是出於本心,興許是被迫或出於無奈。
然而,經過此次風波後,亦算是坐實了她對元氏的揣測,看來元氏當真是繆縈的同謀,亦是心甘情願的一顆棋。
元氏瞇起眼,凝瞪著總一派安之若素的冉碧心,對她的厭惡與妒意越發深濃。
「冉碧心,你別這麼囂張,在這宮中,我才是正主兒,而你不過是靠著繆相才得以繼續苟活的落水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