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紙鳶……怎會在你手上?」繆縈白著臉,抖著嗓問道。
冉碧心詫異反問:「太后這是怎麼了?你也識得這紙鳶?」
繆縈的神情慌亂之中,隱帶一絲恐懼,近乎吼問:「是誰給你的?是誰?!」
「是我。」
略啞的低沉聲嗓自背後傳來,繆縈身心一震,當下死死楞住,手中的紙鳶滑落在地。
望著繆容青一身金色鎧甲遍染鮮血,冉碧心摀住嘴巴,長睫不住顫動。
她快步向前,撫上冰冷的鎧甲,欲觸上他同樣沾血的臉頰時,反被他一掌握住。
「我沒事。」他低語,嗓音甚柔,明顯是安撫。
冉碧心凝窒的胸口,這才緩緩恢復正常。她收回手,轉身拾起紙鳶,手腕卻猛然被抓住。
抬眼望去,對上繆縈滿佈血絲,已陷入瘋狂的雙眼。「這不是你的!」
冉碧心扒開腕上那隻手,平靜回道:「這是我的。」
「你這個賤人!」繆縈怒斥,又想上前搶,可這一回,繆容青挪步過來,偉岸身軀直挺挺地擋在冉碧心身前。
「你這是做什麼?!你當真被這個女人迷得失了魂是不?」繆縈氣得一掌打落在繆容青鎧甲上。
「那你呢?」繆容青神色冷酷,嘴上揚起一彎嘲諷淺笑。
繆縈楞住。眼前這人……真是她自小看到大的那個弟弟嗎?他的眼神,為何充滿了恨?為何……如斯熟悉?
「當年,耿嘉戀慕你已久,在他的癡纏之下,你得知景帝夥同諸位皇子,都有意除掉耿璿,於是放棄一同長大的青梅竹馬,改投入耿嘉懷抱,成了那些同謀者的其中之一,引耿璿入局,飲下毒酒。」
此話一落,房中兩個女人俱是面色丕變。
冉碧心難以置信的撇眸望向繆縈,忍不住喃出那個名字:「……鳶兒?」
乍聞這個早已埋葬在過去的小名,繆縈如遭雷殛,面上再無一絲血色。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事?是誰告訴你的?」
繆容青瞥向冉碧心手裡的鳳凰紙鳶,嘲弄地回道:「看見那只紙鳶,還需要我來告訴你,是誰嗎?」
繆縈腳下一軟,硬生生退了兩步,撞倒了黃梨花幾,花瓷碰碎一地。
「……耿璿?」繆縈顫不成嗓,喊出那個長年埋於心頭的夢魘。
下一刻,繆容青自懷裡取出一隻瓷瓶,清冽的眸光,瞟向繆縈那張風華猶存、略有老態的面龐。
「耿璿的一片真心,抵不上皇后之位,多年情誼,敵不過權勢富貴。」
「這怎麼可能?你是容青,是我的弟弟,怎麼會……這不可能!」
繆容青朝著繆縈跨出一大步,將手中的瓷瓶遞向她,面噙微笑地道:「享了這麼久的榮華富貴,你應該心滿意足了,喝下它,去找靈帝吧。」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繆縈幾近崩潰的大喊。「耿璿已經死了!你是繆容青啊!」
「耿璿死了,卻又活成了繆容青,成了仇敵的至親,靠著仇敵之手,一步步爬上這裡,只為了算清當年的生死帳。」
繆縈瞪大眼,胸口劇烈的起伏,好似一口氣喘不上來。
冉碧心站在一旁,同樣深受震撼。她從沒想過,原來繆縈便是七皇子的青梅竹馬,那個流傳在故事中,聰慧美麗的姑娘……世事總如此,真相往往醜陋不堪。
「你是打算自己喝下,抑或由我親自餵你?亦如當年你親手奉上那杯毒酒,喂耿璿喝下。」
繆縈如同將死之人,面色青灰,眸瞪如鈴,扯嗓大喊:「來人!來人!」
一名黑色人影,手裡拎著莊嬤嬤的首級,自那幅大插屏之後探出。
繆縈僵住,認出那人是繆容青的影衛……她當場癱坐下來。
握著小瓷瓶的大手探至眼前,她顫著唇瓣,眼神滿是不信與不甘。
繆容青無動於衷,嘴角略揚,輕聲問道:「需要我餵你嗎?姊姊。」
繆縈探出顫抖的手,自那只冰冷的大手中接過毒藥,至此,她眼中只餘恐懼與絕望。
繆容青就這麼目光冰冷的看著繆縈服下那瓶藥。
不,她服下的不是藥,而是當年她親手種下的惡果一自食惡果,這方是對至惡之人最妥切的報復。
藥效還未發作,繆縈渾身不停顫動,嘴裡發出幾欲發狂的哀號,模樣甚是狼狽,再不復見昔日的囂張跋扈。
冉碧心面無表情,再平靜不過的看著繆縈毒發,然後在眼前嚥下最後一□氣。
直到一隻大手拉起她的手,她方回過神,發覺滿臉是淚。
「莫瑤然的仇,我一併給報了。」繆容青淡淡說道。
乍聽此言,冉碧心的心翻騰似巨浪,無數的悲歎瞬湧而上。
她無法想像,他是被最愛的人親手毒害,再次重生為人,竟成了仇敵胞弟,這麼多年來,他一個人究竟是怎麼熬過來的?
於是她哭了,哭得悲痛欲絕,替自己亦替他可哀可歎的命運,徹底放聲痛哭。
上天對他們並不寬容,甚至可說是狠毒的,他們無人能倚賴,無人能傾訴,只能被上天「被命擺佈……
繆容青一把將她擁進懷裡,輕輕拍打著她顫抖弓起的背。
「沒事了,都過去了。」
淡然的聲嗓,彷彿未曾經歷那些殘忍背叛,未曾遭遇那些屈辱忍耐,可她比誰都清楚,在他平靜的面容之下,壓抑了多少悲憤與痛苦。
原來,他們的命運如此相像,是上天注定讓他們相遇,進而相知相惜。
那些卸不下的仇恨,遭命運捉弄的身不由己,隨著冉碧心伏在繆容青懷裡,所發出的一聲聲悲泣,逐漸消散於風中。
這一夜,大梁王朝宮變,耿氏江山終告結束。
第10章(1)
天光熹微,在重重禁衛軍的護送之下,馬車停靠在誠王府門口,冉碧心撩起簾子,在一雙強壯手臂的攙扶之下,出了馬車。
「你回去吧。」站定之後,冉碧心轉過身,望著堅持隨她一起來此的繆容青。
他身上鎧甲未卸,俊麗的面龐上仍殘留著乾涸的血跡,高大身軀立於晨曦之中,眉眼間帶著淡淡疲憊,目光卻依然那樣清醒,那樣銳亮,如同剛出鞘的刀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