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子心中究竟有多苦,那樣單純的他,竟然……竟然決心尋死。
冉碧心眼前一黑,身子驀然軟下,若不是繆容青的雙臂緊緊將她箝抱,她早已癱坐在地上。
她別過臉,埋進身後男人冰冷的鎧甲裡,徹底痛哭起來。
是命運弄人,是上天非要他們走上這一遭,她已無法再像從前那般,將所有的過錯推責於繆容青。
經歷過這一切,她知道,他同樣背負著血海深仇,耿歡沒有錯,錯就錯在前人不為後人著想,方造成今日這些種種……
是野心,是妒忌,是人性之惡,造就了所有人的悲劇。
冉碧心抱緊了繆容青的手臂,臉貼著剛硬的鎧甲,臉上已分不清是淚,抑或是鎧甲上的鮮血。
繆容青只能反手將她輕擁,比窗外的天還要清亮的眼眸,望向榻上那個無辜的孩子,終究只能閉起眼,將所有的歎息壓入心底。
旭日東昇。
大梁,依然是那個大梁;然而,盤龍金椅上,身穿龍袍的帝王,已不再是昔日那一個。
冉碧心披著緋紅色袍子,散著發,素著消瘦的臉,倚在房外的楹柱邊,靜靜地望著東邊的天空漸被晨光染亮。
「娘娘,時候不早了,您且用點早膳吧。」春蘭手裡捧著漆朱托盤,上頭擱著兩盤簡單素菜與米粥。
耿歡的屍身已運回皇城,按照帝王禮制厚葬。一場血腥宮變,死傷無數,眾人至今依然心有餘悸,少有人敢提起那晚的事。
皇帝與太后陸續下葬之後,在朝中繆氏朝臣的推波助瀾之下,繆容青在眾望所歸中正式登基為皇。
耿氏王朝已不再,據聞,在繆容青登基前幾日,那幾位流放異地的耿氏諸王,同時接獲一封密信與毒藥之後,相繼服毒自盡。
她清楚,死去的諸王全是與當年合謀毒害七皇子一事攸關的人,繆容青這是一次了斷這份仇恨。
諷刺的是,他本是耿氏之人,卻得手刃耿氏王朝,頂著「繆」這個姓氏重活一世,甚至成了繆氏榮光。
收回遠眺的視線,冉碧心攏緊外衣,轉過身回到屋裡,在臨窗暖炕上落坐。
春蘭擱下托盤,為她張羅起來,看見她捧起米粥喝了幾口便又放下,當下不由得歎了口氣。
「娘娘,安榮來了。」鈴蘭的小臉蛋自門外探進來。
冉碧心沒什麼反應,只是起身來到妝鏡台之前,讓春蘭為她梳頭。
安榮進了屋,躬身行禮,久久未聞冉碧心回復,便抬起頭來,憂心地覷上一眼,春蘭正巧回首,對他搖了搖頭。
安榮面上擔憂,兀自開口:「小的給娘娘請安……」
「好了。」
驀地,冉碧心啟嗓,鏡中那張蒼白消瘦的嬌顏,一臉木然,沒有太多表情。
「人已不在,我算哪門子的娘娘?往後都別再那樣喊我了。」
「可是……」
「就喊我夫人吧。」冉碧心淡淡下令。
春蘭與安榮互望一眼,誰也沒敢出言反對,只得無奈的聽從。
「夫人,皇上讓小的前來接夫人進宮。」安榮字句斟酌,生怕刺激了冉碧心。
耿歡的屍身雖運回了皇宮,可冉碧心堅持留在誠王府,另外在正廳給誠王妃與太夫人以及耿歡辦了超渡法事,設了個小佛龕,鎮日在佛龕前為死去的亡者誦經祈福。
宮裡來過好幾回,來的都是內務大總管,是皇帝貼身伺候的宮人,想勸冉碧心回宮,可每一次都碰了軟釘子。
繆容青知她念舊,便派安榮來說服她,另外還派了幾個影衛看著誠王府,王府外亦少不了禁衛軍鎮守,目的自然是為了護她周全。
「安榮,你回去吧。」梳好了髮髻,冉碧心站起身,攏著外裳轉過身,面容憔悴得令安榮驚怵。
「夫人且保重身體。」安榮忍不住出了聲。
「爾回去告訴繆容青,我不回那座皇宮,有什麼話自個兒來說。」
冉碧心並非說氣話,而是她打從心底認為,眼下的她,已沒有必要再回宮裡,那裡本就不是屬於她的地方,亦無她的容身之處。
「皇上一直在等著您。」安榮勸道。
「回去吧。」冉碧心背過身,不願再多談。
安榮無可奈何,只得退出屋外,帶著空蕩蕩的馬車返回皇宮。
春蘭上前為冉碧心著衣換裝,她換了件繡蘭花的雪白短襖,搭配一襲深藍馬面裙,髮髻上簪著一朵白花,麗顏素淨,不抹胭脂。
她來到前院正廳設置的小佛龕,跪在軟墊上,捧著地藏王菩薩本願經,開始念誦經文。
窗外的日光,一寸寸爬至最高處,又緩緩往下降。
中間春蘭送來了午膳,就擱在一旁紫檀茶几上,卻始終沒動過。
直至傍晚,春蘭實在忍不住了,上前勸道:「夫人,也該歇息了。」
「這是最後一次了。」冉碧心低垂眼眸,目光落在手裡的佛經上。
春蘭怔楞。
未待春蘭詢問,冉碧心已揚嗓道:「明日一早,我便要離開誠王府。」
「夫人要離開誠王府?!」春蘭震驚不已。
合上佛經,放回佛龕前的供桌上,燃了三炷香給佛祖上香,冉碧心悠悠轉過身,望著春蘭揚起一抹淡笑。
這還是事發之後,春蘭頭一回看見她微笑,當下不禁心疼得紅了眼眶。
「夫人……」
「我正想同你與鈴蘭談這件事。」冉碧心湊近,拉起春蘭的手,輕輕握住。
彷彿洞悉了她的心思,春蘭淚水不住的往下掉,搶著開口:「不論夫人要去哪兒,春蘭都要跟著夫人。」
「說起來你們是宮人,內務府的人才能發落你們的去留,如今我已與那座皇宮沒有瓜葛,若不是繆容青的允可,你們早已回宮中當值,絕無可能還陪著我在這兒誦經。」
「春蘭明日就去求見皇上,懇請皇上開恩放奴婢離宮跟著夫人……」
冉碧心語重心長的打斷她,「春蘭,宮裡沒什麼好的,但,跟著我一樣沒什麼好的,怕是吃的苦會更多。」
春蘭不傻,自然聽得出她心意已決,不可能更改,當下只能猛掉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