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智元從沈家逃離後,曾回到他貸款買給鄒家宣母女住的房子。他向鄒家宣母女說他殺了人,但非新聞所報導那樣,黃玉桂從沒向他下跪求情,媒體卻將她塑造成悲情老母,而他則成了無法無天的暴徒。
鄒宜平與她母親的生活費皆是鄭智元供給,他被逮捕後,母女頓失經濟來源,鄭家人又在這時接到銀行房貸催繳通知,因而知道房子的存在。鄭智元離開,房子自然是鄭家人所有,他們將鄒家宣母女趕出,兩人只能租個小套房。
鄒宜平母親去找張金山,望他念在曾經跟過鄭智元做事的一點舊情幫助她們,他卻嘲弄輕視。鄒母並無一技之長,只能回到熟悉的酒店上班。
鄒宜平說她時常在近天亮時,聽見母親進家門的聲音,有時看見母親衝進廁所抱著馬桶吐,有時在客廳見母親抱著酒瓶痛哭。她學校的班親會、運動會,從不曾見母親出現,有些同學為此嘲笑她。
她說她不平的是她又沒做錯什麼,為什麼要被嘲笑,又為什麼生活要過得辛苦?說起來,一切都從沈大華開始,若不是沈大華找人詐賭,她父親也不會去找沈大華談判,於是她仇視沈大華一家,尤其是黃玉桂。
她說若非沈大華的母親在旁添油加醋,也許沈大華可逃過死劫,她父親便不會去坐牢伏法,那麼她與她母親也就不會有後來的辛苦。
鄭宜平的生活直到高二那年才有了改變。她母親忽然帶回一個男人,說是新對象,對方經營三溫暖及按摩中心,至酒店消費與鄒家宣看對眼。
鄒宜平說這個叔叔對她極為疼愛,每個月零用一萬,還時常帶她與她母親出門旅行;他養了一些小弟專門圍事三溫暖及按摩中心,那些小弟見了她「小姐」「小姐」地喊,偶爾她也會喊那些小弟為她跑跑腿。她再不愁吃穿,再不怕人嘲笑,人生從谷底爬上雲端。
會認識沈觀純粹巧合。她小時候從父親口中聽過沈觀的名,那時他與沈大華尚未交惡,時常聚在一塊飲酒,他常說:「你大華叔的女兒沈觀才大你兩歲,有機會讓你跟她認識,應該玩得起來。」
雖未曾見過沈觀,但這名字她牢牢記在腦海,一聽到沈觀道出「我姓沈,單名觀」時,便已明白其身份,那頃刻間有一種難分明的情緒促使她想要接近沈觀。
她表面對沈觀熱絡,心仍仇視沈大華一家,但未想過對付沈家,只是幾次與沈觀接觸,見她處事沉穩冷靜,態度淡然,舉手投足間又有幾分自信,她心裡有些不以為然。憑什麼她心裡積怨多年,過著憤世嫉俗的日子,沈觀卻能活得那樣自在淡然?
幾次跟沈觀抱怨餐廳客人,沈觀一副寬容的姿態勸慰她,要她多給包容。她覺得諷刺,沈觀憑哪一點要她學習包容?沒被人從家裡趕出的人,當然可以擺出清高姿態,其實是不知貧苦之痛。
她當時男友是班上同學,經由她認識沈觀後,時不時在她面前稱讚沈觀的沉穩與從容。沈觀沈觀沈觀!她聽了就煩,再憶想當年的苦日子,壓在深處的仇恨復又浮了上來。
她跟母親提她要惡整沈觀,母親並不認同,她說沈觀是黃玉桂的寶貝,整沈觀能讓黃玉桂難受,母親才同意,但叮嚀別過火。
她很想知道沈觀的包容心究竟有多大。她讓人去潑漆、去逼車挑釁,但沈觀無後續動作,她遂找上母親幫忙。
事前讓小弟勘察地形,破壞廟裡監視器線路,再由母親扮清潔婦;她把蛇放進麻布袋,外頭以百貨公司紙袋掩飾,趁沈觀進人廁所,她把麻布袋交給母親,由母親在廁所間放蛇。如她願,沈觀被咬了口,她首次見沈觀面露驚慌與不安,心裡直樂。
她愈玩愈大,知道沈觀家人為她聘了保鑣又報案後,已無法回頭。她想,乾脆讓沈觀開不了口,卻想不到挨槍的是她的保鑣。
鄒宜平認罪,卻堅稱她沒錯,也不後悔,她後悔的是她來了人間……沈觀將車停妥,將方纔隨手扔在副駕座的手機收進包裡時,想起稍早前律師的通知,她不禁歎息——鄒宜平最美好的年華,怕是要在牢裡度過了。
第10章(2)
她下車進電梯,原要直接上樓,卻想起前幾日買了一套書,應該已送到了。她走到櫃檯,還未開口,後頭警衛一看見她,忙彎身從底下抱了個紙箱。
「沈小姐,你的包裹。」警衛把包裹擱櫃檯上。
「昨天就到啦!」
「謝謝。」她看一下收件與寄件資料,確定無誤。
「這兩天應該沒吵到你吧?」
沈觀疑惑。「嗯?」
「你對面那戶租出去啦,這兩天都來整理房子。」
「終於租出去了?」她笑。那房子空置許久,偶有人來看房,卻始終不見有人人住。曾耳聞房東要賣,賣不出才改出租。
「對啊,聽說滿久——」
沈觀記得這警衛不久前剛到職,不清楚大樓住戶及出租情況是可以理解的。「確實是滿久了。」
「那你現在有鄰居了。」
她淡淡笑一下,無所謂是否有鄰居。
「他搬家時應該沒吵到你吧?」
「沒有。我上班,聽不到。」她無意多聊,再次道聲謝,抱起包裹離開。步出電梯,在大門前停步,手翻出包裡一串鑰匙,正要開門,身後有輕微聲響。還未能反應過來,先聽見一聲低喚:「沈小姐。」
那樣的聲線、那樣的稱呼……手中鑰匙落地,身子僵硬,沈觀有數秒鐘時間陷入空白,毫無反應。
「沈小姐。」她不動,顏雋再喊。
她眼睫眨了下,聽見他的聲音,又似未聽見。
他不再喚,上前兩步,彎身拾起鑰匙。
沈觀低垂的視線中,有他精短黑髮,有他頸與臂的線條。他拾了鑰匙,起身時連帶身影也淡出她視線。她慢慢側過身子,對上他面容,還有些不可置信——這個男人沉默地離開,又悄無聲息地出現,令人感覺不到實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