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請回。」風霞光二話不說地回屋,砰地關上大門。
完顏猛一臉愕然,呆愣好半天,渾然不敢置信自己竟然被人當著面甩門拒絕。
不過……還以為小兒的哥哥看起來比她好性子,誰知道兄妹倆都一個樣。
「爺這是遇上兩頭倔牛了。」他苦笑。
小手緊緊握著那只長匣子,碧眼渴求巴望地盯著那扇緊閉的大門,完顏猛躊躇好半晌,眼見天色漸暗,而原來輕飄飄扯絮般的雪花落在身上,不知幾時也開始有了墜得人生疼的痛感。
他輕輕歎了一聲,只得黯然先行回府。
她現在正在氣頭上,等過幾日心情和緩些了,他再來好好安撫這小嬌嬌兒吧!
可憐的完顏侯爺卻不知,有些東西可不能等,等著等著,許是過了這村就沒那店了。
三日後,當完顏猛再度親自策馬前來鳴玉坊時,「綺流年」的大宅已是空空蕩蕩無一人……
第8章(1)
東海珠池郡
京城往東海的路途不短,縱然駕著體膘腿健的大驢趕車,還是搖搖晃晃了近一個月才抵達最繁華的珠池郡。
東海自古便以明珠馳名天下,養出的珍珠碩大渾圓,或紅粉或雪白,瑩然生光美不可言,頂級珍品皆做上貢,其餘稍次者,則是王公貴族、豪門巨賈們爭相競買的寶貝兒。
瞿家自前朝起就是養珠大戶,故此不說身家富可敵國,至少傲視整座珠池郡,也是無人敢與之爭鋒的。
此次的花帖,為的就是祝賀瞿家大郎君和珠池郡鹿郡守的大娘子聯姻之喜,特邀「綺流年」的堂會前去增添喜氣,熱鬧熱鬧。
三輛大驢車轆轆地駛進了珠池郡城門,先行到內城的一處客棧住了房,略事梳洗後,風珠衣思忖著,以自己的名字送帖進瞿家實不恰當,還是等哥哥他們隨後趕到,再由哥哥出面應對才是正理。
於是她戴上了帷帽,興致勃勃地帶著笛女出了客棧,打算趁這兩日空檔,先好好欣賞東海珠池郡的風光。
逛得累了,覷見街邊有間茶樓頗為典雅秀致,她便拉著緊張兮兮、隨時保持戒備狀態的笛女進了茶樓,在一處角落案席膝坐好,隨意點了壺茶和些果子,邊吃邊聽閒話兒。
「小娘子,您根本就是為了聽閒話才趕著出門遛達的吧?」笛女一臉風塵僕僕,樵悴得跟蔫了的菜沒兩樣,見自家小娘子精神充沛、兩眼放光,忍不住咕噥,「真不知您是哪兒來的精力喲!」
「我天生沒心沒肺慣了,你今日才知嗎?」她似笑非笑的回。
心裡揣著滿滿的事,她還是能一路好吃好睡的到東海,連對月歎息、臨風落淚都不曾有過……她風珠衣天生冷心冷血,最不會做的事就是委屈自己。
若不是內心深處還有些害怕完顏猛會追過來找她算帳,稍稍讓這趟出門之行蒙上了層陰影,她其實還可以更歡快樂呵的。
「您最厲害。」笛女嘀咕。
「那可不?」她笑了,眼底卻沒有半點笑意,反而莫名地微微發澀。
她絕不會苦著自己的,投生為女子,已經是世上至苦之差事,她又如何能不為自己再多打算一些?
完顏猛再好,都不會是她的。
還是多攢點身家,繼續做她笑擁面首三千的大夢吧!
「……這瞿家雖然豪富,於世人眼中始終是商戶之籍,那郡守居然願意將掌上明珠下嫁於商戶人家,此等風骨,實在是令人敬佩呀。」
就在此時,一個看起來書生模樣的少年拍案稱歎。
咦,瞿家?
風珠衣的注意力瞬間被吸引了過去。
「文郎君,你還是這麼天真憨傻,如果是郡守大人家真正金尊玉貴的寶貝嫡女,又怎麼可能下嫁一個區區商戶?這場婚事能成,關鍵就只在一個錢字爾。」另一名同席的青年嗤笑了出聲,戲諸道。
「此話怎講?」少年一愣。
「瞿家再有金山銀山,也不能及得上官場勢力,郡守大人如有嫡女,若不是設法獻進宮當娘娘,就是送給某個位高權重的公侯做妾,藉以攏絡、鞏固自己的官位。」那青年微微一笑,閒閒地剖析分明。「郡守大人膝下僅有一庶女,卻有兩名嫡子郎君,庶女是嫁不得高門了,賣予巨商瞿家還是奇貨可居的。」
風珠衣聽著聽著,臉上那抹湊趣聽熱鬧的笑容已經消失無蹤了,胸口沉甸甸地像塞了塊大石頭,堵得慌。
是啊,說得好聽是什麼金玉良緣、天作之合,拆穿了還不都是門當戶對、利益
勾結?
而女子,就注定被這個送、那個賣的,一個賽一個淒慘。
每每思及此,她就覺得自己真是有先見之明,自幼立下的大志向果然正確無比!
「小娘子,哎呀!你手怎麼流血了?」笛女倒抽了一口涼氣,小聲驚叫。
風珠玉低頭看著自己玉白小巧的掌心,那漸漸滲出的一小灘鮮血,幾個小小月牙形的傷口都是被自己指尖摳破的。
「沒事兒,」她渾不在意,輕描淡寫地低聲回道「只是該修修指了,咱們回客棧去吧。」
「諾。」笛女心疼地趕緊掏出手絹兒替她繫好。
出來的時候興致沖沖,回去的時候,主僕兩個都顯得有些無精打采,只是每當笛女偷偷瞄向自家小娘子的側臉時,總能在她嬌艷小巧的臉上,看見一抹陌生的黯然。
人生譬朝露,居世多屯蹇。
憂難常早至,歡會常苦晚。
念當奉時役,去爾日遙遠。
遣車迎子還,空往空復返。
省書情淒愴,臨時不能飯。
獨坐空房中,誰與相勸勉?
漢。秦嘉〈贈婦詩〉
客棧後角房內,幽幽瑟聲伴隨著一清澈婉轉嗓音吟唱。
「……獨坐空房中,誰與相勸勉,長夜不能眠,伏枕獨輾轉……」
風珠衣腳下倏頓,不自禁佇立窗邊,竟似有些癡了。
「小娘子?」笛女遲疑輕喚。「嗯?」她迅速收束心神,別過頭來。「什麼事?」
「您手傷得厲害,還是先回房包紮吧。」笛女憂心地提醒。「要督促她們練曲兒有的是時候,可您的傷耽擱不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