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妍撫著他柔軟的黑髮與臉頰,輕輕歎口氣,幫他蓋被、關燈,挽著老公的手退出臥室。
谷隸函瞭解地摟了摟妻子,安慰道:「明天再找他談談,別苛責自己,我們對他再好,永遠也取代不了他的父母。只要他知道我們愛他,這樣就夠了。」
「我們真的夠愛他嗎?懷竹大一生日跟同學聚餐,喝得爛醉,回來也沒跟我們說過對不起,禹安會不會……始終把自己看成是這個家的「外人」?」
谷隸函摟著妻子,沉默好半會兒後才說:「我知道我很愛他,你也是,他曉得我們愛他,但我們不能也不該取代他父母在他心裡的位置,你不可能希望他忘記你姊姊、姊夫,對不對?」
方知妍無語,點了點頭。
億晶集團創辦人江毅拓在妻子方知嵐逝世後即預立遺囑,表明自己若在兒子成年前離世,億晶集團執行長一職由方知妍暫代,其獨子繼承億晶集團25%股份、動產、不動產,年滿二十八歲方能動用,待其年滿三十,執行長一職則由方知妍決定獨子是否適任。
江毅拓在二十年前駕駛私人小飛機失事,遺囑公佈後,億晶集團曾經歷一段動盪時期,股價由百元俱樂部一路跌停至低於十元水餃股價,在方知妍的努力下,又一路從個位數往上飆竄。
近十年來,億晶集團從台灣百大企業成長為世界百大企業,集團從機殼代工到現在已是世界前十大知名電子企業品牌……
方知妍在江禹安臥室那扇明亮玻璃窗前,回想近二十年的過去,那些美好的、辛苦的回憶。
昨夜,她把姊夫江毅拓留給她的長信拿出來又看了一回。
已經很多年沒再看過那迭信,昨晚禹安喝醉說的那些話,讓她忍不住懷疑自己是否過度保護禹安了?
禹安從哈佛畢業回來後,她曾要禹安進億晶集團工作,希望他先由基層做起,禹安卻說他想更快速累積財富,選擇進入金融業。那時,她曾考慮過是不是要告訴禹安,他是億晶集團最大股東?
姊夫在給她的長信裡,寫滿他對禹安的期望,他要求她別讓禹安太早知道他是億晶集團最大股東,甚至不要禹安一畢業就進入集團工作。他希望禹安像個尋常孩子長大,畢業後先到別的企業歷練,若有經營興趣與長才,而她也願意把經營權交給禹安,等禹安滿二十八再進億晶,培養他接班。
姊夫認為以她愛護禹安的程度,恐怕禹安滿二十八歲了,心性依舊不夠成熟。
姊夫把什麼都寫進長信裡,連人性都寫進信裡去。他考慮過小姨子有可能不願意交出經營權,甚至在信上打趣地說,億晶若沒被她經營倒閉,也該算是她創辦的了,她若不讓禹安接手經營,他不會死不瞑目,又或者她想把億晶集團傳給自己的兒子女兒,他也能好好安息,只懇請她把禹安撫養長大,讓禹安擁有好的受教權,他相信就算禹安沒能繼承億晶集團,也能走出自己的路,因為虎父無犬子……
方知妍昨晚對著那封長信,失眠一整夜。
姊夫什麼都算到,就是沒算到,她曾經對他的深愛,讓她甘願為他、為禹安做牛做馬都無所謂,她怎可能不願意交出經營權?
儘管現在她深愛的是谷隸函,但她不曾忘記,她對江毅拓曾付出過的愛,尤其禹安壓根是他的翻版……
愛,是人世間最美好真摯的情感,就算深愛過的那人不在了,愛也不會消失。即使後來愛上別的人,但她心裡,永遠為江毅拓保留一個位置,紀念自己曾如此純真、無私、不求回報的愛過一個卓越優秀的男人。
如果可能,她希望現在就把執行長的位置交出去,現在她不得不承認,姊夫的遠見是對的,讓禹安滿二十八再進億晶……她似乎確實過度保護禹安。
她反覆想整夜,倘若禹安是她兒子,而自己希望禹安接手億晶,她會怎麼做?她想她會早早把禹安踢進億晶歷練,從暑期工讀生做起。
但她沒有。
方知妍苦笑,其實更正確的解釋是,她保護的不是禹安,而是她太過在乎江毅拓的交代,從頭到尾努力恪守姊夫的遺囑與長信裡的交代。
如果她早放手把禹安踢進億晶當工讀生,他不會說自己只是台會讀書的機器,他會學到人情世故,也許,他會比現在快樂。
她是不是錯了?
第5章(2)
江禹安頭痛欲裂,喉嚨乾啞渴水,他掙扎吐出呻吟,勉強撐起身體,腦子像被千萬頭大象踐踏凌虐過,他唉唉歎氣,窗邊的方知妍轉過身朝他笑了笑,走到床旁拿起床頭櫃上的水杯。
「很難受吧?先喝水。」
他尷尬接過水杯,飲了一口,不好意思地搔搔頭。
「我昨天有製造麻煩嗎?」他記得懷竹喝醉那次,在客廳大跳脫衣舞又唱歌,拉著小阿姨和姨丈又親又喊,快樂到要飛上天了,結果隔天醒來,什麼事都不記得了。
他希望自己沒跳脫衣舞,也沒做什麼不該做的事,他什麼都不記得了,唉。
「你是指跳脫衣舞嗎?」方知妍笑著說。
不會吧?他真的脫衣服?難道喝醉的人都來這套?他撫額,一臉羞愧,說不出話。
「沒有,你沒跳脫衣舞,你是個自制力強的好孩子。」她溫柔地說。
江禹安鬆了口氣,放下手又問:「我真的沒製造麻煩?」
「姨說了,你是個自制力強的好孩子。不過我倒希望你像懷竹那樣……禹安,你快樂嗎?」
他沉默半晌,反問:「我昨天是不是胡言亂語了?姨,你跟姨丈對我像親生孩子一樣,我沒有不快樂,我喝醉亂說的話……」
「你喝醉也是這樣說,說我跟姨丈對你像親生孩子,你沒有亂說,只是不管我們對你多好,我們永遠取代不了你的父母,這也是事實。」
「我昨天那樣說嗎?說你們取代不了我的爸媽?」他歎氣,人喝醉說話果然都不經大腦,絕對不能再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