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霉神與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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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頁

 

  「我現在沒那麼恨她了,只是仍怕,對她……很難不畏懼,一見到她,過去種種,一下子全湧上來。」於是,她便逃了。

  真正想逃離的,是上輩子的人生,恨不能遠遠拋諸身後,永不憶起,無論是敵是友,是故親,是舊鄰,她全都不要了。

  「果然你這性子,要恨人也恨不久,說什麼做鬼去索命,九成九會被道士收掉吧,你呀,張牙舞爪一點也不適合你,你還是乖乖吃燒鵝吧。」他輕拍她後腦杓,手勁溫柔,仿似安撫一隻幼貓。

  她聞言,竟還笑得出來,在他懷裡,懼意,輕而易舉消融。

  有師尊真不錯,抱著暖呼暖呼的,胸膛厚實,雖然時常做些蠢舉,說話沒個正經,笑起來玩世不恭,可是……她全不討厭。

  手掌像自有意識,環過他腰際,揪緊他背後衣料。

  難以想像,有朝一她會將一位「霉神」抱得這般緊,並且眷戀這股心安。

  那時剛進冥城,誤會是他給她倒霉一生,可是天天都在心裡罵他呢。

  「……人生,若能只煩惱燒鵝吃幾隻,那也很好。」她吁歎。

  「在為師身邊,你儘管只煩惱吃燒鵝,天塌下來,有為師頂著,你就放心依賴為師吧。」他在她耳畔低語,聲嗓輕巧,淺若春風拂過,足以帶走所有陰霾。

  若無上世種種,現今的她,會過著怎生的日子?

  被賣入窯子,已注定她送往迎來的命運,可她這性子,不嬌不柔不討喜,又不懂得侍候人,怕是挨不完老鴇教訓的板子,她也無法想像,任由那些不知姓名的男子,隨意狎玩自己……

  或許不該這麼兩相比較,但遇上梅無盡之後,對舊事的怨懟,日益減少,若非偶遇故人,她已有多久未曾想起?

  之前有個詞兒,福佑一直不懂,今兒個,似乎碰觸到了一點點的邊兒一別無所求一就是指這麼一回事嗎?

  揪緊了掌心裡,他那藏青色抱衫,在她的小小世界裡,似乎已擁有一切,再沒有可以更貪求的了……

  上世恩恩怨怨,不敵此刻靜謐安詳。

  傘外的雨聲,擾不過傘下圓滿。

  她對舊事釋懷了,有人卻不。

  回想蜷縮雨中,寫滿蒼白與恐懼的那張臉蛋,梅無盡壓抑不下胸腔忿火,焚痛著理智,尤其當夜闌人靜,他抹開一片水鏡,察看了她短暫的上世。

  衝動,原來不過是件那麼容易的事。

  尤其越是憐惜,越是對賤待她的人心狠。

  暗巷中,月隱星稀,濃夜淬著隱隱殺機。

  週遭宅舍早已熄火就寢,除偶爾幾聲蟲鳴狗吠,街道徒剩死寂靜悄。

  方纔短暫急促的求救聲,此刻也歸於平靜,彷彿前一刻的殺戮,未曾發生。

  梅無盡半具身軀隱於暗夜,眸光森寒如冰,高傲無情,注視逐漸斷去生息的三名男人,當魂魄離軀,他手一揚,將三條魂體擊個盡碎。

  「禽獸不如,何須再入輪迴,轉世為畜生都是抬舉。」他輕嗤,冷看魂飛魄散的光景。

  三名男子,非他親手所殺,他不過釋了些「神等級」的衰息,讓這三人遭遇以性命為代價的霉運,死於非命。

  他雙手不沾半點腥血,殺人於無形,一顆絆腳的小石,一塊落下的磚,一根突出的竹籬,輕而易舉就能取命,天地萬物,皆能為他所用。

  劣神榜上,梅無盡看似最和善,實則最心狠,上天創神造物有其真理,按照每一位與生俱來的天性,揚其長,隱其短,若由梅無盡司「瘟」,怕是毀天滅地,也不眨眼。

  在他笑容底下,是冷睨眾生的絕情。

  越絕情,能力越無害,反之,越心慈,背負力量愈強大,天道昭昭炯明,循守正規,方成日月運行。

  思及三名男人對福佑做過之事,讓他們輕易死去都太便宜他們,梅無盡寒著顏,踐碎魂體飛散的最後一點微光。

  今晚,不止這三個男人的死期。

  福佑曾顫著嗓說,做鬼也不放過的那人,他同樣想說,做神,亦不容池逍遙快活。

  沒錯,下一個,他找上了劉全的小妾……無故視福佑如仇的女子。

  第八章 舊事(2)

  這一夜,她了無睡意,臨窗遙望孤月。

  一是為下午,在膳坊遇見神似福佑之人,誘發諸多回憶。

  一是……丈夫未曾踏入她的房,此刻,又是寵幸新迎回府的小嫩妾了吧。

  打從窯子被贖身,成為劉全眾多小妾之一,她的寵愛,來得快,去得更快,她雖美,畢竟出身不光彩,半點朱唇萬人嘗,入了劉家,遭受自詡書香世家的妻妾排擠輕視。

  一開始,丈夫會捍護她,斥責那些刁難她的妻妾,然而次數一多,丈夫失去耐性,同時,另一名更年輕可愛的女子贏取他全盤注意,他樂於追逐新鮮,心思自然不願浪費在她身上。

  攬鏡卸除了妝容,取下滿頭珍貴珠花,漫漫長夜的顧盼,盼來又是一晚的心酸徒勞,鏡中容顏未老,眼神卻無比憔悴。

  她經歷了太多,好的壞的骯髒的,足以磨損一個女人的美麗年華。

  看著鏡裡的自己,不由得回想起膳坊偶見的容貌,她都變成這副模樣了,若那人是福佑,又豈可能維持當年相貌,歲月停駐,不曾前進?

  定是自己眼花……深受良心苛責,才會誤將旁人認作是她。

  「我那樣待你……你是否恨我?多年來,卻不曾有半次夢見你……」

  心裡早已暗暗後悔,不該遷怒無辜,她也並非樂見福佑自盡,那不是她的本意,她只是……見不慣福佑的乾淨;見不慣自己渾身污穢,她卻仍似鮮花一朵,清清白白。

  只是,嫉妒那樣的純淨無瑕……她永遠回不去的純淨無瑕。

  既已無法回頭,只能繼續污濁下去,這雙手早髒了,豈能再洗淨?

  鏡中女子勾揚一抹冷笑,取出鏡匣暗格內的毒藥瓶,想著明兒個如何拿它去對付丈夫的新妾。

  「入夢見你,再任由你欺負傷害,在你夢中受盡委屈嗎?」梅無聲淡嗤傳來,樓閣外,夜風陣陣,牽繫無數寒意,透窗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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