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霉神與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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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頁

 

  你剛剛惡霸趕別人走,人家點了熱湯來不及喝,現在活該那一鍋熱湯往你身上倒。

  「師尊,我們打包回去吃吧。」都被弄得食慾盡失了,特別是看季一平自己灑了熱湯、滾了糖醋魚、踩了醬爆雞,頭頂一顆鹵蹄膀,掛上幾串油膩筍絲,誰還有心情吃呀。

  「好,愛徒說了算,夥計,打包算帳,還要外帶一隻燒鵝。」梅無盡很聽徒兒的話。徒兒對燒鵝情有獨鍾,剛一共夾了八塊,買一隻回家給她慢慢啃。

  夥計也算見多了世面,處變不驚,很快收回觀賞季一平慘況的目光,立馬照辦。

  說巧不巧,劉全以為自家管事辦事麻利,早該辦妥膳坊訂桌事宜,於是開開心心領賓客上門,一踏進門,就看見季一平癱軟在地,臉上還蓋了個盤子……

  「這是怎麼回事?!」劉全最好面子,方才一路走來,向賓客吹噓仙宴膳坊如何如何富麗堂皇,如何如何一位難求,如何如何餐點美味,對照此刻,只覺眼前一片暈眩。

  「劉老爺……抱歉抱歉,出了一點……小差錯,我們馬上整理好,您請稍待!」膳坊掌櫃忙不迭鞠躬哈腰,膳坊所有夥計出動,收拾殘餚的收拾殘餚,排妥椅桌的排妥椅桌,拖走季一平的拖走季一平,動作俐落。

  梅無盡與福佑提著打包完畢的菜餚,佯裝無事人,要往門外走。

  「李、李福佑?!」

  突如其來,劉全身後的女眷群裡,傳出這麼一聲突兀驚呼。

  乍聞有人喊她,福佑本能轉頭望去,梅無盡許久許久未曾看見,她臉上一貫的漠然面癱,盡數崩坍,不復存在。

  第八章 舊事(1)

  遇上了洪水猛獸,也不會看見他家徒兒這般死命逃跑。

  他家徒兒是那種見著了虎,也會自我安慰一你要吃就讓你吃吧,反正人生嘛,難免一死一的扭曲豁達,能將她嚇成這模樣,除了上一世與她糾葛的那幾人,不做其餘猜想。

  福佑跑得太快,拋下他,一眨眼就不見人影。

  梅無盡不急著追,要找到她,太容易了,可以先緩緩,他倒想仔細看看,嚇白他家徒兒臉蛋的傢伙,究竟何方神聖。

  那婦人梳扮的女子——容貌姣好,粉撲得厚實了些,想遮蓋憔悴愁顏,想來是劉全諸多妻妾之一,不單福佑反應古怪,就連她,同樣滿臉難以置信,絹子摀住驚訝微啟的口,只能隱約聽見她呢喃:

  「……不可能,她已經死了才是呀……他們三人明明說她自盡了呀……」

  旁人沒能聽明白的低語,梅無盡倒一清二楚,她語調中,不存半點欣喜,僅有驚慌,自然不會是重逢交好的故友。

  梅無盡已經確定她的身份。

  當年,買通惡徒,毀福佑清白,那位處處刁難人的窯子姑娘。

  「不,不是她,這麼多年過去,她若還活著,怎可能一點都不變,一定不是她……」女子仍在驚訝自語。

  「他們」是誰?!

  一道聲音,重重貫入女子耳膜,森寒徹骨,教她不由得一震,她慌張望去,發現週遭無人聽聞該句質問,獨獨她……

  她才以為是自己幻聽,那聲音更加凜冽,幾乎要穿破雙耳,憤怒至極:他們三人是誰?!你花錢買通的那幾隻畜生?!

  恰巧樓外一陣轟隆雷聲,宣告風雨欲來之勢。

  女子嚇一大跳,總算察覺有異,是、是她做了那般喪心病狂的缺德事,上天在譴責她嗎?!

  這樣的誤解,讓她雙腿發軟,險些跪下,唯唯喏喏在心裡慌亂回話,生怕稍有遲疑或扯謊,就要遭受天譴:是、是西五巷的殺豬蔡……和、和他兩名朋友,我不知他們姓名……

  驟雨突降,樓外一片白濛濛。

  梅無盡無心再問,轉身便走。

  他家徒兒,可淋不得雨,要盡快找到她。

  一點都不難,他在福佑身上施過護術,彈彈指,不就來到她身邊。

  她蜷縮在一堆破竹簍邊,抱緊雙膝之餘……邊吃燒鵝。

  梅無盡失笑,變了把紙傘走近,為她遮雨。

  她沒抬頭也知是他,一逕咬著鵝腿,可抱著整只燒鵝的手,微微顫抖,臉上倒已恢復了平日面癱,就是臉色仍舊白。

  她黑髮微濕,尚不至於危及泥身安全,幾道水痕蜿蜒她臉龐,明知並非淚水,卻紮了他的眼。

  他拿衣袖為她拭臉,她貌似乖乖領受,木然咀嚼鵝肉。

  越是平靜,越是教人瞧了不忍,痛,鑽入了心底。

  他寧可她抱著他哭,怨天怨地怨命運捉弄,也別是這樣,一副……不知如何撒嬌求憐,獨自舔舐傷口的模樣。

  把徒兒撈進懷裡,不管燒鵝沾了襟口一片油膩,他輕抵她發漩,低歎。

  她眼窩熱熱的,卻流不出淚水,因為是泥軀,連眼淚這種東西,亦無須存在了吧。

  倒也不是真的想哭,乍見那女子時,心裡是慌的,對她的懼意,好似不曾消失,既怕她,又氣她,一丁點都不願再和她有瓜葛。

  本也真以為,不會再有相遇時,怎知梅無盡帶她來用膳之處,竟是她的故鄉,難怪她覺得「仙宴膳坊」無比耳熟……那是城裡最高貴的食坊,手頭寬裕才吃得起。

  「我一直想問她,為什麼恨我……可又怕,她回我『沒有理由,就是恨』,那種無論我如何努力、如何示好,也改變不了的答案,像我後娘那良久之後,她慢慢開口說,聲嗓是持平,努力想壓抑顫動。

  「那時,我站在邊坡,跳下去之前,心裡想著,我好恨她,做鬼也不要放過她,定要去找她索命……我這輩子,第一次恨人,恨得那麼深、那麼刻骨……」

  若非斷氣之際,遇上了梅無盡,她那口難吐的怨氣,或許真會將她拉進仇恨深淵,讓她在鬼差到達之前脫逃,去尋她最恨之人,犯下錯事。

  「是上輩子。你的這輩子,從拜了我這個師尊才開始。」他輕聲糾正。

  不,她的這輩子,從決定跟隨梅無盡回去的那一刻,便重新展開,一個無憂無慮、無煩無惱、無怨無恨,讓她舒心的新人生一福佑默默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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