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釆用此法,就別一路嘮叨,很吵。」他收起掌心金光,又瞟她一眼,笑意斂藏,說完轉身繼續走。
她乖乖閉上嘴,好半晌沒聽見她再嘀咕,只有她身上金鈴玎玎,緊隨他身後,沒有走散。
某人雖然沉默無語,他卻好似能聽見,她在肚子將他罵臭罵爛罵個狗血淋頭的聲音……讓他有些發噱,這一段枯燥的路,倒也不覺漫長。
此處與雪色大地不同,不會困在同一處鬼打牆,走出無垠草茵,一大片銀燦燦的湖泊,映入眼簾,湖裡,樹木枝椏交錯,因水色而帶些夢幻紫藍,仙氣十足,湖週遭卻不見半片樹林。她正覺得渴,上前要掬水喝。
湖水冷涼,圈進她嫩白掌心,她正要湊嘴上前,手背居然挨他一記拍拂,啪聲響亮,險些濺她一臉水濕,她不及反應就要叉腰開罵,他倒顯冷然,道:「沒弄清楚水有毒沒有,就敢往嘴裡送,你也是條漢子。」漢子有兩種,智勇雙全和四肢發達,她屬於後者,沒腦的那一種。
還沒發作便消氣,她胡亂甩干雙手的水,囁嚅問:「……這水有毒?!」
仔細去看,湖水七彩漸層,清澈見底,美則美矣,卻詭異不見半尾活魚悠遊,而本該倒映在湖面上的幾隻懸空金烏,此刻竟成了缺月,鮮血赤紅。
她雙手一陣灼熱,像被火燙著,忍不住甩手嚷疼,他拉過她的手細看,膚上已見赤紅水泡,他喚出雨泉替她清洗乾淨,她痛到直抽息,額上浮出大顆汗水,他問她:「會不會治癒術?」
她搖頭,搖得很理所當然。好吧,他一點也不意外,她若點頭說會,他才該震驚。
雨泉源源不斷淌下,舒緩她膚上的刺痛,由火燙變成了塗上辣椒般的微微熱疼。
「打架不行,治療術也不會,你會什麼?你真該重新背起書包,去跟小仙童重修入門課。」
他施予簡單的治療術,再以雨泉礙成水球狀,將她雙手包入水球裡,一手包一個,她手掌瞬間變成兩顆水形大包子。
他那一句話,自然夾帶些許嘲弄,手上動作卻相反輕柔。
「別以為我聽不出來,你在嘲諷我和那群仙童小奶娃一樣,不中用!」仙童長得慢,七八十年仍是凡人兩三歲模樣,神識須養很久才會成熟,竟然拿她和流涕小屁孩相提並論!
「不。」他確定她雙手包妥妥,無法從水包子裡跑出來,撥冗抬眸覷她:「仙童小奶娃年妃小、神識淺,情有可原,你嘛……」此時截斷語尾,不往下說,才是最高竿的狠話,損人不動一刀一槍。
她真想揮舞兩球水包子打他!
看在他替她療傷的分上,懶得與他較真,她扭過頭不看他,只覷那池色彩絢爛、清澈見底的寬闊湖水。
「欸,我怎覺得……這湖,看起來怪怪的?」一時又說不上哪怪,她皺眉認真瞧。
湖中枝繁葉茂,沒入水中而不腐不朽,一片生氣盎然,連倒映的葉,翠綠中,泛出湖藍的鮮艷顏色,好似還能感覺它受微風嬉撩,妖嬈招搖,發出沙沙聲響。
慢!
她左前方瞧去,以一種很僵硬的龜速,遲緩挪向右前方,將大湖看完一遍,眼中之景,有一抹違和感——咦!湖畔明明沒有樹,怎可能倒出樹之影?!
正想提問,便聽他淡道:「小仙童入門課,《論山川百岳千湖萬池志》,第六十三冊,第一百零四章,回去翻翻。」語調依然很奚落。
「……」她右手水包子很痛快揮出去,可惜半途遭他攔截,他握著她腕後三寸,沒把水包子碰壞。
「在湖底的,恐怕是我們。」他又說。
「咦?」她一臉呆。
「《論山川百岳千湖萬池志》,第六十三冊,第一百零四章。」
「說人話!」她大翻白眼。左手水包子蠢蠢欲動。
「無水湖。」那章節,便是介紹此一奇處,他簡潔跟她解釋——
無水湖,顧名思義,全湖無水,既無水何以稱湖?傳言數十萬年前遠古,還是有的,興許是被地熱蒸騰了,更興許是首有幾場惡戰,在此處發生,打壞泉眼,漸漸地,湖水便乾涸了。
既然如此,此時眼前所見的波粼銀光,又是何物?
浮在無水湖上方,彷彿清泉之物,似水非水,方纔她以身相試,雙手便遭灼傷,想來便是書冊提及的焚仙水。
焚仙水,不單針對神族,連妖魘類亦懼怕,它能瞬間溶毀各類仙術妖術,腐蝕仙軀妖身,泡進焚仙水中,不用半盞茶工夫,一個神也能輕易溶為一攤水。
「為什麼說我們在湖底?我們頭頂上方明明有天空呀!」雖然那片天……顏色看起來相當不正常,不像晴天,也不像陰霾日,一種很難言明的詭譎。
「那不是天空,假的,你眼睛業障重。」
「……你非得用這種討人厭的口氣嗎?有話不能好好說嗎?怪腔怪調酸諷人,你是能得到多少樂趣?!多少成就?!多少喜悅?!」
他並不想回答她的咄咄逼問,只挑揀上一個回道:「方纔那片草茵,是僅生長在水中的泉歇萆,一由水中摘起便枯萎。」
「光憑幾株草就判定這是湖底?」她哼他。沒留意自己也正用著怪腔怪調在酸他。
「《神衣論草》第三百三十冊,第六百九十九頁。」他懶得睨她半眼,矮身觀察湖面。
「書獃子。」居然連哪一頁都背下來,考試成績應該坐落前三位,哼,不過誰知你是不是隨口胡說,反正我又不會去查證。
課堂上教至無水湖章節,曾聽老師戲言,焚仙水一阻隔,湖底自成一處囚牢,任憑哪類神魔也逃不出來,當日覺得是異想天開,現在定神細量,確有幾分可行。
將湖翻轉,上下顛倒,不讓人輕易發現此一安排,隔以焚仙水,這一道似水銀波的後方,藏著什麼?或者說,鎖著什麼?
「喂,你在想啥?發什麼呆呀。」她又出聲吵他了,安靜不了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