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著跳下湖去看看。」他一臉認真。
「你傻了呀!你看我的手,不過是沾了些水就燒成這樣,跳下去還不溶得只剩骨架?!」見他沒有半分被勸退的表情,她後退一步,警備道:「要跳你自己跳,我打算坐在這裡,等開天祭結束。」簡言之,別想叫她陪他冒險犯難做傻事!
「把你獨留在此,我不放心。」他說來誠懇,神情卻不是那麼回事,一副有難要同當的臉。
「這種事,你已經做過了,把我留給猲狙吃!」這事她記恨一輩子!
「所以我深刻反省,不會再犯第二次。」他又是那副心口不一的表情。
她晬了聲「屁」,擺明打死也不信。
「你何必自找苦吃?我們並肩坐在這兒歇歇腳、聊聊彼此神生抱負,涼涼等外頭仙僚闖過開天祭,不是很好嗎?」她拍拍柔軟草茵,直接躺下,示意他也別客氣,一塊來。
「滿足好奇是其一。」
很想回嘴一句「你看起來也不是充滿好奇心的仁兄呀」,話到唇邊頓住,改口問:「哦?還有其二其三其四其五?」管他其六七八九十,她都不打算爬起身,立志與草茵抵死纏綿,誰也別想將她從地上挖起來。
「其二,泉歇草是食肉的。」他不輕不重,口吻依舊淡然,掃了她一眼。
她一開始沒細聽,當他聲音不過春風拂耳,直至她躺了舒服些,伸伸懶腰,方有閒暇思量,泉歇草……好熟的名,對,他剛提過,這一大片草的名字,就叫這個,他又說了什麼?哦,泉歇草是食肉的……她也愛吃肉,菜類多少也吃,新鮮水果就很喜歡,基本上,她不挑食一一思緒卡住,字句倒退好幾句。
泉歇草,是食肉的?!
她激靈靈彈起,直接往他身上撲跳,不敢沾著半枝草。
想了想,覺得他定是誆她的:「草怎會食肉?!它又沒長嘴!」
他正要重複,不厭其煩:「《神衣論草》第三百一一」
她插嘴:「三十冊,第六百九十九頁。」她都會背了!
他投來淡睞一眼,無關激賞誇讚,眸間清楚寫著「背起這個有何用?內容半字不知,一樣廢柴一根,燒了還嫌煙太熏」,嘴上倒爽快回道:
「泉歇草,全株含麻痺劇毒,但凡接觸時間過長……所謂過長,約莫剛才有人躺上去,翻一翻,滾一滾,再伸兩回懶腰,打一回呵欠,不用數到十,毒性開始侵蝕神智,無色無味,無聲無息,不知不覺間讓人意識全失,一日後,草莖便能將人纏成草繭,草上分泌露珠般的腐蝕毒汁,等膚肉骨全蝕成湯汁,再以草根吸食得乾乾淨淨。」他背誦課文一般,抑揚頓挫也無。
她抖了一下,想像景況有些……鮮明,她想吐。
腳下那片翠綠,此時看來,多像長了嘴巴的恐怖妖物,正朝她齜牙咧嘴。
掛在他腰際的纖腿兒又往上挪了挪,怕極了會滑下去,手牢牢圈緊他脖子,這動作,做來已經很是熟練。
她卻忘了,把自己懸掛他身上,是件多蠢笨的事。
避開了泉歇草,沒能避開他該死的好奇心,她來不及深思是食肉的草可怕些,還是他欲躍下的焚仙水恐怖點,又或者,這兩者根本沒有差異,都是將人溶成屍水的一等一高手。
他摟緊她的腰,半聲招呼也不打,往那片銀鱗灼灼的湖面飛躍而去。
噗通。
甭說遺言,她連慘叫,都來不及。
第三章 歸返(1)
蝕溶的聲音,一陣一陣從耳邊傳來,像一鍋沸滾熱油,驀然被倒入清水,滋地發出油爆,確實也能聽見什麼東西爆開,她不敢張眼去察看,只知道蝕溶聲與爆破聲,不斷反覆交替。
過了很久很久……或許也沒有那麼久,是她心態度日如年,覺得時間漫漫難熬,蝕溶與爆破終於不再響起,週遭安靜了下來。
「到了,下去。」
那句下去,當然是叫她從他身上滾下去。
她張開眼,本能往頭頂上看,本該為蒼穹的部分,正是他們躍下的焚仙水,銀光依舊耀目,水波徐徐蕩漾,罩滿整片天幕。
她收回目光,轉向他,正要開口數落他幾句,卻見他面龐有些發白,額上滿滿是汗,眉宇間倒是平常的淡然。
現在才回想起來,剛他吐出的少少四字,似乎有些沉、有些吃力,彷彿費力硬擠而出。
她滑下他的身體,眸兒直盯著他,見一顆汗沿他鬢邊淌下,她本能替他揩去。手上兩團水包子在方才穿越焚仙水時,太過緊張害怕,摟著他脖子時給弄破了,濕了他一身。
「你怎麼了?剛剛那嗶嘩剝剝聲是什麼?我們怎沒被焚仙水給蝕了?看來焚仙水也沒啥可怕的嘛。」順便拿絲帛把他額頭抹一遍,消滅所有汗珠。
他睨她,為某人與死亡擦肩而過,居然還如此天真無知,感到無言。
若非他以護術為圓牆,一道又一道裡護兩人,在焚仙水蝕破前一道,便立刻再鑄出下一道,足足用了二十三道,才勉強穿過焚仙水。
這些,他並不打算說,說了也不過換來她「你看看你,叫你不要來你偏要!活該!」之類的奚落,他現在沒太多精神與她鬥嘴。
他閉眸調息,胸臆淡淡疼痛,一陣一陣傳來,時而淺,時而重,喉間嘗到些許血腥氣味。護身仙術被強硬破壞的反噬,雖不至於無法忍耐,卻不能說毫無影響,尤其第二十道護術,已達極限,要不是考量懷裡還有個無法自保的廢柴,他幾乎也快支撐不住。
他太看輕焚仙水的威力,就連他習得最好的護術,在它侵蝕下,竟也只能短短相抗。幸好,回程不需要再穿越焚仙水,他暫時也沒有施展二十三道護術的氣力,若在此境受困,便如她所言,乖乖等開天祭自行結束,再被送出虛境。
此處,又與先前芳草萋萋之景迥異。
相隔一片焚仙水,綠毯般的廣闊草原,消失無蹤,取而代之,是高聳參天的巨木林,鬱鬱蔥蔥,每一株巨樹,皆須數十人牽手相圍才能抱攏,樹幹爬上籐蔓,綴點老樹一抹青翠生機蜿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