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十二年無憂無慮的日子,那,這五年她比常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是應該的,只是現在讓她再瞇個眼,小小偷懶一下。
「她……練武,不是為她爹娘嗎?」
「哼,你這小白臉就不想面對事實嗎?明知長平練武不只為關長遠,她就盼有一天能救你出地牢,就算你出了地牢,只要沒見到你一面,就不放棄練武,怕哪天你需要她,她卻沒法救你……」
「公孫紙,你人老了,話也多了……」
她想笑。紙伯伯話本就多,多到有時他來雲家莊找她時,所有弟子眨眼消失,不敢與紙伯伯對話。可是,她喜歡跟紙伯伯說話,因為她一點兒也不愛講話,紙伯伯一直講,她負責聽就夠了。
蘭青回家了,蘭青回家了,這令她感到無比心安,長年的願望終於成真。
她還不餓,再貪懶放鬆一下,就跟以前一樣,她睡懶覺時蘭青總讓她睡個夠,她不必去管是否世間其它心煩的事。
真好,是不?
*
「……四天了……你是老人糊塗了嗎?有人因為安心睡上四天的嗎?」
「你是存心要跟我抬槓是不?我說了沒事就沒事……有本事你把她叫起來啊……」
接下來的話她沒聽清楚。蘭青,你別跟紙伯伯斗了,紙伯伯跟人抬槓的功力可以說是,就算有百人成隊而來,紙伯伯也可以一一擊破他們。
她想她還是起床好了。偷懶的感覺真好,但她也不能一直睡下去,她還有許多事必須做……忽地,冰涼的掌心落在她的額上。
是蘭青!
那掌心來回輕撫她的額面,長平暗暗滿足歎息。有好久好久蘭青沒這樣哄她了,以前她半夜睡不著時,蘭青就是這樣哄著她,直到她睡熟。
蘭青坐在床緣,願意陪著她,那她再睡一下好了。他身上香氣雖然撲鼻,但此刻她沒有撲到蘭青身上的衝動,她心頭平靜,平靜到好高興……蘭青,蘭青終於回家了……
指尖輕碰到他的衣袍,她好安心,掩不住欣喜的心情沉沉睡去。
當她再度清醒,肚子餓到咕嚕嚕叫著。長平餓得受不了,終於翻身下床,床上有紅袍讓她壓著,顯然是蘭青留下讓她安心睡的。
她嘴角又揚,洗臉刷牙後,用力伸個懶腰。一出門,正好看見華初雪蹲在小客房前。
與其說是小客房,不如說是小小隔間。自她過十歲後,蘭青就將一路通到底的房子隔開,這間小隔間讓她換衣洗澡,平常則是今今來做客時,跟蘭青一塊待在那裡喝個小酒,而她就在旁乖乖喝茶。
這屋子,一向只有今今來做客。
她輕步來到華初雪面前。華初雪對她比手畫腳好一陣,她也看不懂,她聽見小客房裡傳來今今的聲音,不知不覺就一塊蹲下來。
「蘭青,你好樣的!我想盡辦法傳信給你,你連理也不理,這絕不是一罈酒就可以解決的了。」
原來今今是送酒來了,長平想著。
蘭青微微一笑,接過那滿滿一碗烈酒,一口飲盡。
「你那些信,初時我都看過了,之後來一封燒一封。」
李今朝疑惑看向他,問道:
「那一年,真讓你性子大變到連大妞都不要了?她是大妞啊,你從小疼到大的蠻妞,你就這麼任她一個人……」
蘭青目光落在窗口,淡淡插嘴著:
「不過是個娃兒而已,疼的時機過了,就再也沒有感覺了。」他瞟向李今朝,笑道:「今朝,你想不想知道那一年裡,我受過什麼罪?」
「好,你肯說我就聽!」
長平遲疑一會兒,本該離去,蘭青想傾吐的對象是今今,不是她,她不該偷聽,但她的雙腿就是不肯動。
蘭青不說話,又喝了好幾口烈酒,才緩慢地一一數來各種酷刑,長平連聽都沒聽過,當她聽到蘭青被迫色誘他人來保住自己的性命時,她雙拳緊握,掌心刺痛到連她的心口也痛縮起來。
「……他拿大妞的頭骨來誆我,偏我就是中了計,我心裡明白那時大妞早死了,卻還是一次又一次信了蘭緋的話。今朝,你說,我到底是著了什麼魔?為了一個傻妞,她家的血案我甚至是幫兇,為什麼我要為了她受到這種無止境的折磨?這就是我的報應麼?」
李今朝沉默,一口喝盡火辣辣的水酒,再替兩人倒上滿滿一杯。
她不必說話,她只是個傾聽者,只是,蘭青是個男人,再怎麼要好的朋友,也不會說出他最難以啟口的一面,但他說了,她就會聽!
蘭青笑著接過那酒。「我很久沒喝得這麼暢快了。」
「這話你可別跟大妞說,也別跟公孫紙說。」李今朝笑道:「你肚腹間那個縫上的洞,讓一般人半年下不了床的,現在才多久,你不但下床還能喝酒,被發現了,我可不管的。」
蘭青面上始終噙笑,目光落在窗上。
李今朝本以為他是隨便定焦距,但他看窗外的眼神柔軟,就像是……
蘭青又笑著說道:
「我告訴我自己,如果不把大妞自我心頭割除,那我永遠也出不了這牢籠,只要我能暫時把她的生死拋諸腦後,我就有餘力應付蘭緋,等我出去後,我要親眼確認大妞的生死,最後,我終於出來了,卻沒想到入了另一個牢籠。」他輕笑一聲,自嘲道:「當我掌握蘭家時,第一件事做的是什麼,你知道嗎,今朝?我第一件事就是查大妞的生死。大妞還活著,竟然還活著……那一個晚上我掩面哭了,好笑麼?一個大男人竟然哭得難看了。」
窗外的長乎把臉埋到雙膝裡。
「男人哭,也不是件大事。」李今朝咕噥道。
蘭青哈哈一笑:「是小事一樁,卻是我最後一次記掛大妞。今朝,你與雲家莊捎信,提及大妞會說話,也不如以往笨了。那時,我就知道我不能再見大妞了,不,從出地牢開始,我就知道大妞不能留在我身邊了。」他一頓,又輕聲說道:「我已經跟蘭緋差不多了,她留在我身邊,我時時疑她,她又如何過得下去?還不如讓她在雲家莊裡過好日子,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