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見蘭青胸膛裡急促的心跳,他抱得極為用力,像要把她揉進他的身裡,再也不分開。
「長平!」江無浪疾奔上樓,才入了房,迎面就是亂劍。
蘭青托住她的腰身,帶她連連避開亂劍。
「拿來。」他勾過長平的流星鎚。長平的流星鎚是單流星,他扣住軟索彼端,鴨蛋似的小銅鎚激彈而出,如滑蛇吐信又如疾風驟雨穿梭在暗屋裡。
長平聽得有人連續慘叫,再聽身側的蘭青在輕笑,不由得心冷。
忽地,有人投下霹靂彈,火光四濺的同時,長平看見客房裡的黑衣人以及數具屍首,屍首多半是殘破的,她心一跳,認出那些傷口都是流星鎚擊中的。
無浪試著接近她,但霹靂彈齊落,他連連閃著,一時近不得蘭青身邊。
蘭青彈開擲向他的霹靂彈,彈丸落地時火焰四竄,炸聲連連。
「關大妞!」黑衣人撲向華初雪。
長平張口,蘭青五指立即摀住她的嘴,拖她往後退去。長平又見華初雪根本被點住啞穴,被迫冒充關大妞。
蘭青的流星鎚直擊床頭那方向,她以為蘭青要助華初雪,哪知小銅鎚擊飛劍盒。
「鴛鴦劍!」眾人躍起,搶著要接住劍盒。
蘭青順勢踢過一枚霹靂彈,直衝屋頂而去。
「拉住!」蘭青吩咐。
長平單手勾住他的腰身。蘭青看她一眼,軟索纏住搖搖欲墜的屋樑,一躍而起,長平眼明手快,扯下腰帶,一個拋出,纏住華初雪的細腰。長平暗叫幸好,平常她不見得能成功。
華初雪整個人一塊騰空起來,避開被亂刀砍死的下場。
七、八人在搶劍,剩下幾名也許心在關大妞或蘭青身上,竟直追而上,蘭青只手執著流星鎚的彼端,借力躍出屋頂,另手一一擋回暗器,其勢令人眼花撩亂。
長平單手抱住蘭青腰身,接連幾次她配合蘭青勉強閃過刀劍,改抓住他的衣袖,不知誰的劍氣襲面,她連忙避開的同時,嘶的一聲,蘭青衣袖竟被她撕了開來。
蘭青一怔,要抓住她,忽地一頓,對上她的眼睛。
剎那間,長平便知他想法。
如果此時她墜入火海,那對他來說,未嘗不是好事。
長平眼睜睜地望著他一會兒,隨即撇頭。她不想死,自然要自力救濟,她及時使勁對著江無浪方向甩出華初雪,大喊:
「無浪!」
滿手麵粉的江無浪被迫接過華初雪,一個回身避開來人刀劍,地上都是火海,長平根本沒有借足使力之地,他見她以雙臂護住頭臉,已知她的心思——就算滾入火海,也要在第一時間裡奔出火場以保住性命。但,滾入火海哪可能不受火傷?
他不及救長平,運氣大喊:
「蘭青!有人年年除夕在老家等你,有人年年元旦天不亮不離去!你知道嗎?」
蘭青看著她墜落,想著那十年的除夕……大妞是孩子,總是努力熬著夜,跟著他一塊守歲最後睡倒在他身上,她老是把喜歡的東西分成三半,裡頭最大的那個必是他的……那些不都只是他的南柯一夢麼?
他真曾度過那樣美好的時光?
烈焰騰騰……那十二歲笨拙孩子的長相他就是記不住!但,此刻,那小小的身影竟與如今的長平短暫重疊。
大妞!大妞!那個只懂疼他的大妞!他猛地下墜,一把撈起長平,火氣撲面,他翻個身,攥著軟索的左手一使勁,整個人再次躍出。
一連數枚霹靂彈打在他背心,他只是悶哼一聲,沒有閃開。
他借力踏在斜去的樑上,沒回頭看底下情況,直掠而去,越過幾排矮屋,隨即跌在泥地上。
長平動作也快,不顧一切扑打他背心火焰。
「你……」他咬牙,迅速脫了外袍,那外袍已與長衫、血肉混在一塊,這一脫下,傷口被扯動,他又是一聲悶哼。
接著,蘭青拉過她,借力揚長而去,不驚擾守門者飛越城門,直奔暗夜裡。
*
蟲鳴蛙叫。
長平在旁弄著火把,把蘭青燒壞的長衫撕了一角,自寶貝袋裡拿出小油瓶來蘸過上火,火把放在石塊間。
一等蘭青自溪水裡上來,她立即自他腰間袋裡掏出小瓶。
「黑色那瓶。」蘭青說道,沒正眼看她,就坐在石塊上。
長平將黑色小瓶打開,只手遮住細小的雨勢,既笨拙又小心地替他燒傷的背面上藥。
微弱的火光下,她注意到他的背上都是鞭痕、烙痕、撕咬痕,與手背如出一轍。她想碰,但不敢碰,她又自寶貝袋裡拿出她洗得很乾淨的柳色布,小心地替他纏起傷口,繞到胸前時,聽到他道:
「我自己來吧。」
他接過柳色布纏在胸前時,她碰到他的指尖,依舊是冰涼涼的。
以前的蘭青是溫暖的,冬天暖得像棉被,每次她踢不動棉被就轉抱蘭青取暖。為什麼呢?為什麼會弄得這麼冰冷,她好想問清楚那一年裡蘭青到底是如何度過,但她不能主動問。
蘭青講,她就聽。
蘭青不願講,她就什麼也不要聽。
「你這功夫,真三腳貓,怎能闖江湖呢?」他沒抬頭。
長平繞到他面前,注意到他撇頭沒看她。
「我沒打算闖江湖啊。」細細看過他的臉後,她也撇開目光,不敢再看他。
「沒闖江湖?那還繼續學什麼武?」
「爹說,不准我姓關。」
「嗯?」他轉回目光,微瞇著眼。她不敢看他麼?
「爹臨終前說,不准我姓關,他沒有我這孩子。」她啞聲說:「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怕我姓關,會招來殺身之禍,所以,除非我有足夠的力量保護自己,有足夠的能力振興關家,否則,我不能姓關。」
臨終?她當真將兩歲的事記得清楚。蘭青沉默一會兒,又道:
「你爹還說什麼?」
「爹要我用眼睛看,不要相信任何人,只要相信我看見的一切。」
「……是麼?」他一頓,笑道:「現在你不敢看我了嗎?」他拉過有些破損的長衫,隨意穿上,抬眼看看漸溺的雨勢,走到附近枝葉茂盛的樹下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