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傳來歌弦繁管之音,霍連逍只想著姚天不知何時才來,微感心浮氣躁,自斟自飲,喝了一杯又一杯,也不知喝下肚的茶水是何滋味。
等了片刻,忽聽伊呀一聲,有人推開房門,霍連逍心喜轉頭一看,卻是個綠衣姑娘,不是姚天。霍連逍好生失望,道:「姑娘,你走錯房間了。」
卻聽那姑娘道:「我沒走錯,就是這裡。」緩步走了進來。
但覺這聲音好生耳熟,那姑娘自陰暗處走進燈光裡,只見她兩眉彎彎,雙瞳剪水,一朵微笑帶著熟悉的戲謔,尤其是左頰上那個梨渦,好生眼熟。
「你……」男女授受不親,礙於禮,霍連逍不便對著人家女眷相看個不停,
卻又忍不住瞪大眼睛,端詳眼前這個看似陌生卻又熟悉的姑娘。
「你當真認不出我了嗎?」那姑娘噗哧一笑,歪著頭笑道:「我是姚天,你的結拜兄弟啊。」
「天弟?!」霍連逍驚愕萬分,欲待不信,細細瞧去,那眉眼鼻唇確是姚天無誤,只是換了女裝而已。姚天竟是女的?!
「大哥,我其實不叫姚天,我姓紀,紀天遙才是我的本名。我出門扮成男裝玩兒,都用這個假名。」紀天遙臉上罕見地出現忐忑,覷著霍連逍神情,道:「你不會怪我騙了你這麼久吧?」捏著衣角,有些不安。
霍連逍仍處在震驚之中,一時還不能消化這個事實。與他出生入死、朝夕相處的兄弟竟變成了個姑娘,他又驚又疑,氣惱中竟還有一絲奇異的竊喜?
見他不說話,紀天遙急了,快步上前拉著他的右臂搖晃。「大哥,你曾經答應我,不管我做錯了什麼事,你都不會惱我不理我的,你說話不作數的嗎?」
但見她大眼中滿是哀懇之色,霍連逍楞楞道:「我……我沒惱你。」
紀天遙聽了大喜,毫不避忌男女之嫌,牽著他的手走到桌邊坐下,為他斟了一杯茶,舉杯相敬:「大哥,謝謝你大人大量,原諒我的頑皮淘氣吧。」
霍連逍怔怔接過杯子,喝下紀天遙的賠罪茶。她這才一掃之前的擔憂,滿意地笑了,忙喚夥計:「酒菜好了嗎?快送上來。」不多時,酒菜一道道地端上來,擺了滿滿一桌。
紀天遙夾了一筷魚肉放到他碗裡。「大哥,這是他們最出名的紅燒鱸魚,你嘗嘗看。」
「多謝。」霍連逍端起碗來,他心緒紛亂,都不知自己吃的東西是何滋味。「你也吃啊。」忽然想起:「你的傷好多了嗎?」憶起當時他帶她去找大夫治傷,紀天遙死活都不肯脫衣服,還扯了許多蹩腳的理由,現在想來一切都能解釋得過了。
紀天遙笑道:「好多了。謝謝大哥關心。我知道你最近公務繁忙,所以我也就沒去打擾你。其實呢,另外一方面我也是怕,不知道要怎麼跟你開口說我是個女孩兒,我怕你著惱生氣,就此不理我了。你都不知道這幾天我想這事兒想得吃不下睡不著,頭髮都快煩白了呢。」紀天遙膽大性豪,想到什麼就去做什麼,對坦白自己是女兒身之事,之所以會這樣猶豫不決,都是因為她太在乎霍連逍的看法。
「那就好。」前塵往事,紛至沓來,東一鱗西一爪,他忽地想起,自己曾在武進老家不明就裡地和她同榻而眠度過一晚,不禁尷尬萬分;見桌上擺著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仰脖就喝。
紀天遙忙道:「你別喝那麼急啊。」怕他醉了。
燈光下,霍連逍看向紀天遙,但見她今夜輕描脂粉,淡掃蛾眉,容顏清麗,比之男裝打扮時更添一份柔婉秀美,不禁心頭亂跳,當下不敢再多看,借酒杯蓋臉,又喝了一杯。
「大哥,你何時變成酒鬼了?」紀天遙取笑道,伸手蓋住了他的杯口。
「我見過你大哥了。」
紀天遙聞言,發起嬌嗔來:「我大哥他跑去開封府找你了嗎?我都已經跟他說了,教他不要去,他就是不聽,還偷偷把我要請你吃飯的請柬給拿走。他沒給你添麻煩吧?」
霍連逍搖搖頭。「令兄豪邁慷慨,給開封府帶來不少援助,哪裡是添麻煩,開封府感謝他都來不及了。」又想起紀天寶對自己特別青眼有加,不斷叮囑他多多關照「姚天」,原來他的言外之意竟是如此,這個紀天寶果真如傳說中的護妹成癡啊。
聽霍連逍並不見怪,紀天遙轉嗔為喜,笑咪咪地又給他斟上一杯酒。「來,大哥,我敬你。」
「大哥,我真想念咱們去你老家玩兒的日子,多麼逍遙自在。只可惜你回到開封府就得受公家管制,不能時時出來見面。雖說開封就這麼一丁點地方,像我們都回來多久了,今天才見上第一次面,要不是我送請柬邀你吃飯,你大概還把我拋到腦後了呢。」
霍連逍本想說:我怎麼會忘了你。剛要開口,想到紀天遙身份已變,這句話對著姚天說是兄弟情深,若對紀天遙說這話,卻是輕佻浮薄,於是改口道:「大哥公務繁忙,以後見面的機會確實會少得多。」
「那我們約個時間,以後都在百春樓見面。」
霍連逍沒接話,他只覺得一切似乎都因為紀天遙恢復身份而改變了。男女之防就像一座高牆矗立在兩人之間。紀天遙年紀幼小,天真任性,可是他卻不能恣意而為。
「再說吧。」他心中微歎。
「顏大哥現在住在我家,改日我們一起出來聚聚啊。他可用功了,整天都關在書齋裡,我叫也叫不動。」
「顏兄現在正在準備科舉,等科舉過後,咱們再相會也不遲。」
閒聊一陣,酒過三巡,霍連逍也不知自己在煩悶什麼。自從見到換了女裝的紀天遙,他的心頭就像有一塊大石頭壓著自己,悶得很。是因為紀天遙欺騙他嗎?他並不是這樣小心眼的人。師兄阮星仁屢屢逼迫,言語輕賤,他也僅是一笑置之,只是偶爾遇到他逼人太甚時,避開便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