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師傅師傅的叫個不停,沈易覺得刺耳,他壓下心裡突如其來煩躁與焦灼道:
「我不是你師傅,以後別再這樣叫我。」師傅二字從她口中說出,也非不喜。
「你教我作菜就算是我師傅了,為什麼你不要我叫你師傅?」她不解地問。
叫他師傅是表示尊敬與感謝,就好像稱呼教書的夫子一聲先生是一樣的道理,可為什麼她叫他師傅他就生氣變臉?
「說了不是就不是。」沈易微怒道。
算了,不叫就不叫。夏葉沒有去深究原因,看著他又道:「只教兩道菜有點少,你能不能再多教我幾道菜?」
沈易搖頭道:「菜餚的作法是飯館的秘密,本不該外傳,教你兩道菜已是破例,我不能再教你更多。」
「那你收我為徒好不好?我一定會認真學。」她說。
沈易挑眉,淡淡說道:「要想成為真正的廚子,你還有很多東西要學,你現在學的不過是皮毛,且是比較容易的,真要學全,你會比現在辛苦百倍,只怕你學不來。」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我學不來?」夏葉不甘心道:「我從完全不懂到會切菜炒菜了呀。」太小看她了吧。
沈易看了一眼她炒的筍炒肉絲,意有所指道:「不是會切菜炒菜就可以,菜還要能吃才行,你還差得遠。」
夏葉剛剛恢復的那一點點信心瞬間被狠狠打擊了,她看了一眼自己炒的筍炒肉絲,默了。
那盤筍炒肉絲不像筍炒肉絲,倒像是在爛葉堆裡打滾的毛毛蟲……
夏葉心裡還在糾結,就看到沈易準備要吃她作的苟炒肉絲,急忙道:
「這次的筍炒肉絲就別嘗味道了吧……」肉絲焦黑,筍子爛糊,光用看的就知道難吃,說不定吃了還會鬧肚子呢。
沈易不在意道:「還是要嘗嘗看,才能告訴你哪裡需要改進。」說著,也吃了一口,然後楞住。
這味道……
夏葉看著他臉上微微扭曲的表情,戰戰兢兢地問:
「是不是……很難吃?」
沈易盯著那盤筍炒肉絲,眼神顫動,似笑似哀傷,看了許久,又夾了一筷子入口。
這次,他唇角微微上揚。
夏葉見他的表情像是想起一段難忘的回憶,這樣的眼神她曾在爹吃苦瓜鑲肉時見過。
「味道如何?」她問。
「很接近了……」沈易再夾了一筷子入口。
這味道……真的很像師傅收他為徒那天,師妹端來給他吃的那道菜,又鹹又澀又甜又苦。
在之後,師妹每完成一道菜都會端來要他嘗味道。有一回獻寶似端來一盤,笑得神秘兮兮:
「易哥哥,我今天新作了一道菜,作得好辛苦呢,易哥哥是第一個吃到的人喔!」
他看著師妹手上那盤黑糊糊看不出來是什麼的菜,不禁皺眉摸著被師妹作的菜摧殘過無數次的肚子問:
「這是什麼菜?」
師妹得意地抬起下巴道:
「這道菜是我自創的!我還取了個名叫『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好不好聽?」
他看了一眼,果然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名副其實肉跟菜糾纏不清,分不出菜跟肉哪個是哪個,她到底是怎麼炒的,竟能炒成這樣?
菜名取得很有特色,味道卻非常難吃,難吃到他幾乎要以為師妹的舌頭有問題。有很長一段時間吃師妹作的菜,跑茅廁的次數多到數不清,但儘管如此,在知味樓那段日子卻是他最快樂的回憶。
夏葉以為筍炒肉絲只是賣相不佳,味道是可以的,欣喜地夾了一筷子入口,才一沾舌頭,立刻呸呸的吐了出來。
好……好難吃啊!味道又鹹又苦,比上次作的苦瓜鑲肉還難吃,雖然是自己炒的,可是真的難吃死了。
連忙喝了口水沖淡嘴裡古怪的味道,她看向沈易,不明白地問:「菜那麼難吃,你怎麼還吃了兩三口,你舌頭是不是壞了?」
這麼難吃的菜,他吃了這麼多口,不但眉頭沒皺一下,還笑了,讓人不得不懷疑他舌頭是不是出了問題,無法分辨味道。
沈易看了她一眼道:「我舌頭沒問題,我沒說這菜好吃。」
夏葉更納悶了,問:「可你方才說味道很接近了是什麼意思?」她還以為味道接近是接近他作的菜。
「我說味道很接近是……」沈易頓了一會兒,才繼續道:「是很接近我師妹作的菜,跟她作的一樣難吃。」勾起往日的回憶,他唇邊不自覺揚起一抹苦笑道:「我已經很久很久沒吃到這樣的味道了。」如今師妹廚藝很好,再也不會作出這麼難吃的菜了。
第6章(2)
夏葉還是第一次聽他主動提起他師妹,以前問他總是不說,嘴巴閉得跟蚌殼一樣緊,不然就怒斥她別問。她覺得這是個探知沈易過去的大好機會,絕不能放過,於是趕緊問:
「上回你煮得香甜又帶點焦苦的紅豆湯,是你師妹愛吃的味道吧?」
沈易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道:「我師傅曾說每個人一生中至少都有一道『心食』,你有心食嗎?」
她聽了一頭霧水,不明白地問:「什麼是心食?」她還是第一次聽到「心食」這個詞。
「『心食』是我師傅自個兒想出來的。師傅說『民以食為天』,人從出生到死都在不停地吃,心裡一定會有很想吃到、吃不到會想一輩子的東西,將之留在心裡,念念不忘,朝思暮想,那就叫心食。」
夏葉聽完,仔細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
「我沒什麼愛吃或非吃不可的東西,不愛吃的倒是很多。」她最近吃排骨只是為了消氣,不是真的喜歡吃,就算以後吃不到排骨,也不會念念不忘。她接著又道:「不過我爹有,他特別愛吃苦瓜,尤其是苦瓜鑲肉,他天天吃,怎麼也吃不膩,有好幾年了。」
苦瓜滿是疙瘩,長得醜,還有苦味,比起其它菜蔬實在不討人喜歡,爹卻對它情有獨鍾。
「你爹有說為什麼特別喜歡吃苦瓜鑲肉嗎?會不會跟你娘或是你祖母有關?」沈易問。他忽然想起一件師傅曾跟他們說過的事。因為特別,所以記憶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