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緊緊捂著唇,淚珠大顆大顆的滑落。
「余伯伯看到兒子的鼻子嘴巴不斷冒出血水,大驚失色,和那個綁匪發生了激烈的肢體衝突,抱起兒子轉身就逃。
「可惜天色太黑,他對當地的山路又不熟,車子才開出不到十公里,就翻落到路旁的山谷裡。隔天余家等不到人,終於報警處理。等警方找到他們時,余伯伯已經死亡一天以上,而余少爺,他除了呼吸系統的傷勢之外,器官內臟都受到嚴重撞擊。醫生將他的右肺棄切掉半個,胃部聽說也切去三分之一,急救十數個小時,才勉強救回他一條命。只是,從此以後,他就拖著這副孱弱的軀殼,再也無法恢復以前的健康。」
雖然聽說過他曾經發生意外,她一直以為那只是小車禍或之類的,他的虛弱多病,主要還是因為天生的體質孱弱,沒想到……沒想到他曾經受過如此可怕的折磨……
她心痛如絞。
「那個綁匪抓到了嗎?」
恕儀點點頭。「最奇怪的是,那個綁匪本來可以逃走的,後來卻自己出面投案。他二嬸知道自己的義兄是幕後主使者之後,自覺對不起余家人,不久就割腕自殺了。」
這宗綁架案,死了兩個人,毀了另外兩個,最後沒有任何一方得到好處。
她心下惻然。
「我告訴你這些,只是讓你曉得老夫人會如此擔心余少爺的原因。」恕儀溫柔說。「余少爺此後抵抗力一直很差,尤其呼吸道更容易受到感染,只要一個不小心,真的會有喪命的危險。」
想起自己的失職,她不禁又潸然淚下。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她從來不敢奢想將來能和他發生什麼故事,只要給她留在他身旁的機會,日日瞧著那張清瘦卻俊雅的臉龐,她於願足矣。
而今,因為她的疏忽,這個微薄的心願也顯得如此遙不可及……
* * *
這回余克儉躺在加護病房的時間縮短了,三天之後就遷回普通病房。
此次發病,主要還是疲勞過度引發了支氣管炎,醫生擔心會再度並發成肺炎,才將他送進加護病房觀察。
他這一生,似乎都和「肺炎」脫離不了關係了。
她不知道伍大少是如何說服老夫人,她終究沒有被調走,只是老夫人已經對她產生戒心,現在儉園裡多調來一位中年廚娘,她不允許單獨出現在余克儉身旁。
終於有一天,廚娘臨時有事沒辦法來送飯,她央求了好久,才爭取到放風的機會。
來到病房外,巡房的醫生剛好走出來,她連忙追了上去。
「醫生,余先生的情況還好嗎?他……還撐得下去吧?」她的身上幾乎嗅得出恐懼的味道。
主治大夫掃了眼她手上的提籃,認出她是余家的菲傭之一。
「你放心,余先生不是得了絕症,有『三年』、『五年』的期限,他只是身體比較不健康而已。」醫生寬慰道。
「我知道他每發病一次,健康就惡化一分。」她黯然。
「余先生器官的耗損率確實比正常人高,所以你們更要替他好好保養。」他盡量輕描淡寫地帶過去。「只要平時照顧得宜,他仍然有機會看見自己白髮蒼蒼的模樣。」
「只要」、「仍然」、「有機會」,這幾個字眼本身就充滿了不確定性。
她深呼吸了一下。
「我知道了,謝謝你。」
醫生安慰地拍拍她才離去。
站在病房門口,她反而遲疑了。他醒著嗎?她該說些什麼呢?
推開門的那一刻,花亮的光線從另一側的窗戶外射進來,圈住病床上的男子。他看起來如此的不真實,成束的陽光凝成一條白亮之路,他彷彿就要踏上光暈,飄飄然升天而去……
不!她放下食籃,火速奔到窗戶前,刷的一把將百葉窗放下!
室內恢復怡人的光度,床上的形影終於落實了,不再如夢幻泡影……她鬆了一口氣。
突兀的動作吵醒了假寐中的他,余克儉睜開眼瞳。
「嗨。」他的聲音與笑容仍然虛弱。
「嗨。」她勉強擠出一個笑。
「看你一副驚嚇的模樣,發生了什麼事?」
衣絲碧用力搖搖頭,強迫自己笑得更美麗。
「我替你送午飯來了,都是你喜歡吃的東西哦!保證比醫院伙食好上幾十倍。」她故意用輕快的語氣招呼,將菜式一一從食籃裡拿出來,再替他把病床搖高一點。「看護小姐上哪兒去了?怎麼會放你一個人在房間裡?」
「我趕她走了,省得一天到在我耳邊嘮叨。」他撇了一下唇角。
她笑了,毫不意外。即使病弱的躺在床上,他的意志力仍然驚人,那位臨時看護絕對拗不贏他的。
「來,喝一口參湯。」她坐在床沿,舀起一小匙金黃色的湯汁,送近他唇畔。
「我自己來。」他接過小湯碗,自己慢慢喝了起來。「你上哪兒去了?我好幾天沒見到你了。」
「我……」衣絲碧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自己已經被明令不得接近他。
她一遲疑,余克儉立刻瞭然。
「等我出院之後,我會和奶奶談一談。」他淡淡說。
「老夫人沒有錯怪我,你會病倒,真的是我的錯。」她垂下頭,眼角又出現可疑的水光。
喝參湯的動作停了兩秒。
「我的身體不健康,不是任何人的錯。」他立即轉移話題。「自力工會的事有結果了嗎?」
她搖搖頭,仍然一臉頹喪。
「我以為一切進行得非常順利。」他極為訝異。
「不是他們進行得不順利,而是……後續的部分我已經退出,沒有再插手了。」
「為什麼?」他知道她有多重視這次的外勞福利運動。
「那不重要了。」她低聲。
「衣絲碧,抬起頭!看著我!」他的語氣突然變得嚴厲沉肅。
她愣愣遵從他的指示。
「做事要有始有終!你待會兒就到李律師的事務所報到!」他命令道。
他連病重之中,都不肯放棄驅策她!衣絲碧不知從哪兒激起了一股倔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