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她成了什麼樣子?
他怒目看著陰曹,看見她一雙紅腫已經起了水泡的手,眼色沉沉,像要噬人似的,對著小飛下達命令,「去喚兩個人來。」
小飛把兩人都瞧了一遍,一溜煙不見了。
他雖然是姊姊的式神,君上大人的話卻不能不聽。
小飛很快帶著兩個大力士型的男人進了廚房,陰曹倒抽一口氣,兩個男人肌肉僨張,就算沒半點裸露,應肌還是從布料隱隱地透了出來,她數了數,足足有六塊,更別提只要稍微昂下頭就碰到屋子大梁的個子,這不是要來幫她,是要來拆房子的吧……
問清了陰曹想要做什麼,兩個大力士各用一隻手,像擰一塊破布似的,不費吹灰之力,完成了任務。
接著,他們連最後的烘焙、精製過程也做了。
陰曹十分不好意思,也是傻眼,要是換成她來做,頂多只能將茶葉製成毛茶,毛茶屬於半成品,沒有精製過的話不耐久放,容易變質變味。
原先照陰曹的打算,精製過程她想到縣城去,花錢請茶廠的人來做,哪知道這事到始的手裡,三兩下就把一件她需要花上許多時間和精力的事情解決了。
她問到了始面前,神情真摯,目光清澈,還有些急,「他們幫了我大忙,我沒什麼好答謝的,你讓他們留下來吃頓晚飯好嗎?」
「他們只是下人,用不著你這麼認真。」始理所當然的拒絕。只是讓底下人做事,萬事都要索取報酬,還有規矩方圓嗎。「真要答謝,不如好好的泡壺茶來與我吃。」
陰曹點點頭,「請教我能泡出最純正茶味的泡茶方法,我不懂。」茶她當然會泡,但要如何泡出最好喝的茶,她真的不懂了。
她直接又坦白的不恥下問讓始對她的好感又更進一步,見她微微垂著頭,一副真心請教人的模樣,沒有任何惺惺作態,或許她沒有驚人的容貌,那些三從四德她也沒有,但是和她在一起讓他卻覺得比跟任何女人在一起都舒服。
再來,從來都是旁人泡茶給他喝,曾幾何時要他動手才有茶喝?
但是這不代表他不通此道。
算是個新體驗吧,不論是自己動手,還是泡給一個女子喝。
他應承下來,讓人送上茶具。
不用想他也知道陰曹的屋裡不會有什麼好茶具,又或許根本連茶具也沒有。
下人送上一整套雨過天青的汝窯青瓷茶具,瓷器溫厚內斂,色澤美麗,寧靜中散發多層次的釉色美,可以想像一湯水色在其中蕩漾,會有多美妙至極。
壺則是宜興紫砂壺。
小飛自動自發的端了小凳子和扇子,就著紅泥小爐煮起了水。
「你看好了,想喝到最純正的大紅袍,味道如何與泡法密不可分。」
陰曹看著他那骨節分明的手帶著一種蠱惑人的韻律,茶壺及茶杯用沸水沖洗,再投茶,衝入沸水,將茶葉沖洗一次,沖洗過後,開水注入茶壺,浸泡片刻,注入茶杯享用。
在等待品茶時,陰曹雙手疊在一起,下巴頂在上面,帶點小女兒姿態看著裊裊蒸氣道:「我娘說過茶者,南方之嘉木。」
「嗯,這是陸羽的說法。」
「哦,還有別的說法嗎?」她睜圓了眼,很是好奇,因為這份好奇,五官都生動得洋溢起一股神釆。
始瞥了她一眼,心,又輕又重的跳了下。
「陸羽是茶聖,你說的是茶聖眼中的茶,盧仝曾云:『一碗喉吻潤,兩碗破孤悶,三碗搜枯腸,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發輕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誦神靈,七碗吃不得也,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
「那盧仝又是什麼聖?」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在一個活了千餘年的男人面前,她能打腫臉充胖子嗎?好學著點好。
「茶中亞聖。」茶已經出味,他放到鼻下聞了聞,頗為驚訝,這茶香氣清遠悠長,更勝一般的大紅袍一籌。
就算是野生大紅袍,也不至於……
「他不敢越過茶聖,只能屈居亞聖了,要我說,盧仝這詩可比陸老頭說得有意境多了。」始也給了她一杯茶。
至於滋味,陰曹雖然不至於牛飲,回味過來倒是覺得挺潤喉的,很想續懷。
可始見湯色清湔艷麗,呈深橙黃色,且韻味明顯,一杯喝下,固味甘商醇厚,杯底猶有香氣,他還不曾喝過這樣的大紅袍,絕品。
莫非是這娃兒在制茶中多了什麼他不明白的步驟?
「怎麼了?」他那表情太奇怪,既不像好喝,又不像無法入口,那端著杯子思忖出神的樣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把你制茶時的步驟說與我聽。」他通常不廢話,本就是簡言少語的人,一個眼神便能震懾於人,言語對他來說並不是很需要的,可遇上了這個娃兒,他好像逐漸打破不語的藩籬。
可也只對她一人。
陰曹雖然不解始為什麼要她把制茶的步驟說給他聽,但看在他泡了這麼可口的茶給她喝,還有,要是沒有他的引路,她又哪能找到這長在深山峻谷裡的大紅袍?於是,她不厭其煩的把步驟說上一遍。
「原來錯有錯著,想不到更為出眾。」
按照正常程序,摘下的茶葉應該先放室外萎調,再靜置室內萎調,陰曹誤打誤撞將程序反了過來,造成茶葉更截然不同的風味。
沒有毀了這世上少有的茶,反倒增添了軟亮勻齊的香與味,始只能說有時候老天要幫一個人的時候,總會用出其不意的法子。
這時,小飛將所有精製過的茶葉悉數拿了來,不多,只有六兩。
始毫不慚愧的道:「三兩你拿去賣錢,留下三兩與我。」
這是割肉啊!一要就三兩。
可能不給嗎?
答案是否定的。
她本想留下一兩自己偶爾待客用,以及給師父一兩的希望都破滅了。
如果拿去賣給茶行,一兩的茶葉有人肯買嗎?
所以,陰曹摸著鼻子,拿著那三兩比金子還要昂貴的大紅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