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竟責怪起自己來,趙婆子哪忍得了,反駁道:「你這丫頭恁地不講道理,坐船雖是老婆子我提議的,可你當時也沒反對,這會兒倒怪起我來。」
「分明是你慫恿四姑娘坐船,我一個丫頭哪能反對。」她說話時,一波巨浪打來,船身被撞得猛然一晃,原本已朝岸邊駛去的船頭瞬間被打歪,船底撞上一塊礁石,瞬間,滔滔江水從撞破的船底兇猛的灌入。
船身顛簸搖晃得越發劇烈,整個客船上的人幾乎無人能再站穩,不少人都像木桶般,隨著傾斜的船身滾來滾去,那丫頭和趙婆子滾到另一頭去,船上四處傳來驚叫聲和嘶喊聲。
「船要翻了!」
「救命啊—」
「我不會鳧水,誰快來救本少爺,本少爺給他一百兩銀子……」
那丫頭也驚恐的尖叫著,伸長手拚命想抓住什麼來穩住身子,她好不容易辦妥了那人的吩咐,只要回到府裡,就能得到兩百兩重賞,足夠她幫爹娘和弟弟在城裡買一棟宅子,還能剩下一些銀子給弟弟娶媳婦,她不能就這樣死在這裡……
而此刻躺在艙房木榻上飽受劇痛折磨的寒招財也摔下木榻,撞上了一旁的艙壁,疼痛稍緩,她睜開雙眼,聽見外頭四處傳來的呼救聲、驚慌失措的尖叫聲,她神色茫然,一時無法釐清究竟發生什麼事。
下一瞬,她感覺身下濕漉漉,因船艙裡的油燈在先前船身搖晃時掉落,已被趙婆子給弄熄,這會兒艙房裡一片漆黑,她抬手一摸,發現身下都是水,藉著窗外不時劃過的閃電,她隱約瞧見艙裡的情景。
思及適才似乎聽見外頭有人在喊著船要翻了,她怔了怔,接著察覺到四周不停的搖晃,令她難以置信的想,自己這會兒莫非是在船上?
漫進船艙裡的水越來越多,幾乎要淹過她躺在地板上的身子,她不好再想下去,趕緊撐起身子,爬向艙門的方向。
來到門前,她使勁的抬手推著艙門,卻怎麼都推不開。
眼見水淹得越來越高,她心慌意亂,幸好不久船身下沉的速度似乎稍緩,她趕緊扶著艙壁搖搖晃晃的往回走。
這艘客船是樓船,上面有三層,底下也有三層,她所在的艙房在上面第二層,有個能看到外頭的窗子,不過這些寒招財都不清楚,她只知道另一頭有扇窗子,艙房門推不開,她打算從那扇窗子逃出去。
家裡附近有條杏花溪,她曾跟著二哥學過鳧水,水性不差,只要能離開這裡,就不怕淹死。
來到窗邊,她隨手抄起一張長條椅,發狠的敲了幾下,終於擊破那扇菱格窗欞,外頭的水洶湧的衝進來,她加快速度掰開那些碎木條,好不容易清理出可容人進出的破洞時,船身陡然一震,又再繼續往下沉,她一手抓著那張長椅,手腳並用的從她砸出的破洞游出去。
外頭就連接著江面,她冷不防灌進好幾口江水,腹部又猛然絞痛起來,她在水裡又嘔又吐,隨即嘔出不少穢物,好半晌之後,那疼痛才漸漸止息。
她喘息的浮出水面,將飄浮在不遠處的長條椅抓回來。
回頭覷了眼身後的船,黑沉沉的烏雲籠罩著天穹,大雨中,傾覆的船身只看到幾枝桅桿還露出江面。
四周傳來呼救聲、哭號聲,但她實在沒有力氣再去救人,整個人虛弱的攀在長條椅上,在翻騰的波濤中載浮載沉。
打在身上的雨珠子讓人發疼,她將臉藏在長條椅子上,正心忖著眼下自己該不會是在作夢吧,忽然間,在水下的左腳似是被什麼拽住,小腿一緊。
思及幼時曾聽人提過水鬼找替身的傳說,她心中一寒,拚命蹬著腳,想把那拽著她的東西蹬掉。
然而蹬了半天,非但沒能甩脫那東西,她另一邊的腳踝也被抓住,嚇得她臉色一白。
「走開、走開,你別抓著我……」
淮江岸邊。
不久前,大雨已停歇,月破雲出,柔亮的清輝遍灑在天地間,寒招財瞅了眼躺在她身旁不遠處昏厥不醒的男子。
先前就是這男人死命拽著她兩隻腳,害她險些跟著溺水,要不是她打小跟著二哥在杏花溪裡玩,水性素來不錯,差點就讓他拖進水裡去了。
為了拖這人上岸,累得她手腳發軟,只能待在岸邊休息,這會兒渾身濕漉漉的,幸好氣候是盛夏,否則八成要活活凍死在這兒。
見男子還昏迷著,她索性脫下身上的衣裙,將水擰乾後,她訝異的摸著那身輕薄柔軟的料子,這種絲綢料子,一匹怕是要不少銀子。
自己身上竟穿著一身這麼好的衣裙,讓她越發肯定眼下她必是在作夢,只是這夢還真是逼真,連先前那折騰得她死去活來的絞痛,和此時的飢餓都如此鮮明。
重新穿上擰乾的衣裙,歇息一會兒後,她抬首瞧了瞧四下,這會兒四週一片闃暗,不過幸好今晚是滿月,藉著月光,她朝不遠處的那片林子走去,想找些野果來裹腹。
鞋子早在水裡時就丟失,她脫去濕淋淋的羅襪,赤著腳踩在濕泥上。
她所住的村子傍著一座山,小時候她常跟著二哥到山上玩,有時玩得野了,日落後才下山,所以這會兒置身在這荒郊野地,心裡雖有些不安,可也不至於太驚慌,尤其一想到這會兒是在夢裡,就更不怕。
不過她還是沒敢走太遠,在發現兩株荔枝樹後,她找來一根樹枝,打下幾串荔枝。這些荔枝生在野外,也沒人打理施肥,果實很小,又酸又澀,但她這會兒餓狠了,哪裡會嫌棄,一連吃下十幾顆,才稍稍止了饑,再打下兩串荔枝帶回去。
回來時,發現那男人已醒,一雙寒星般的眼眸盯著她,嗓音冷酷的問:「你是何人?」
「你的救命恩人。」
那男子一怔,語氣緩了幾分,「先前客船翻覆,是姑娘救了我?」
即使此刻圓月高懸,但到底不如太陽光那般燦亮,他只能依稀瞧見她的輪廓,沒能看清她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