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濕滑冰涼的感覺頓去——有人攬著她。
是漸已熟悉的清冽氣味,是溫暖有力的扶持。
是當年將她從滾滾泥洪裡撈起的那雙臂膀。
「兄長……兄長……山洪來了,好快……掉進去了,爹……娘……虎子、桂花、牛妞兒他們,好多人好多人……都不在了,不在了……」她尚未張眸,身子便下意識往男子懷裡縮,兩手更是主動攬緊他的頸背,似還不能從滅村那一夜的驚懼中抽離。
「沒事的,莫驚。」
耳畔有暖息拂過,惠羽賢終於掀開雙眸,見閣主大人正垂目對著她微笑。
「賢弟清醒過來,自然就沒事了。」
惠羽賢眨眨眼,瞳心漸淨。「……那我現下是醒著的嗎?」
她的後腦勺被安撫般輕拍兩下。「醒了七分。」
「……七分?那、那還是沒完全醒,所以是被困住了嗎?這裡是哪裡?我認不出來,兄長我們是否……啊?!」她想撐起身子,眸光一瞥,頓時發現自個兒掛在他肩頸上的臂膀竟是……光溜溜的兩條?
等等……不是臂膀溜溜而已,是、是她全身上下根本未著寸縷!
此時肩上雖披著一件外衫,勉強掩去半身赤裸,那卻是他的衫子,不是她的衣物,怕是他見到她全身赤裸,才臨時脫下為她披上的吧?
「兄長,我……我沒穿衣服。」
「是,你是沒穿衣服。」他語氣聽起來像無奈歎息。
莫怪他臉色有些古怪。
微光中,他清白臉膚透出薄暈,兩眼直勾勾鎖住她的眼晴,哪裡也不看。
但是……他畢竟看到了啊!
比刻若推開他,身前就沒了遮掩,可不推開他,兩人靠得又著實太近,怎麼做都不對。
惠羽賢很努力地不讓聲音發顫,但還是帶了點委屈的鼻音。「那我的衣服呢?還有幻影花?還有那巨蟒……我、我不是很明白……」
「其實衣服還好好套在你身上,咱們摘到的那朵幻影花也還賴在你懷裡不肯出來,只是眼下你陷進高祖爺爺為我設下的幻陣裡,在這個陣術當中,老人家這一招確實使得過分了。」
「……為你設下的幻陣?」她問聲艱澀,一臉迷惘。
凌淵然暗歎口氣,不經意一瞥,一雙未能被長衫掩住的小腿落入眼中。
那雙小腿甚是修長,肌理漂亮,腳踩處是女兒家才有的纖細,但柔軟中又帶著充滿彈性的韌度,許是較少裸露在日陽之下,那裡的膚色偏白了些,宛如蜜裡調了奶……他氣息略滯,迅速收斂目光。
「是,專為我設下,卻讓賢弟代為兄受罪,遭受無妄之災。」
惠羽賢堅揪著長衫前襟,腦子裡嗡嗡作響。
太多事等著釐清,她思路混亂,只記得之前要問的。
她喃喃問道:「兄長老早就看出我不是男子,為何還要認我這個『賢弟』?你識出我是女兒身,卻不說破,還……還要那樣玩……為什麼?」
「那你又為何不主動表明?」
對於他的不答反問,她似受震動般仰起臉容,唇瓣略掀卻是無話。
凌淵然沉靜再冋:「你任我誤解不說明,莫非是想誤導我,藉以隱瞞其它事……其它你更不欲我知的事?」
「我、我沒有……」
「若然沒有,當日為救樊二與朱氏,在大川邊上重遇之阮,你就該跟我坦白,告訴我你其實是誰。」
他知道了。
羽賢仍跟一團混沌對抗的腦袋瓜中,驀地浮現此念。
原來他已然知曉,關於她的出身、她的來歷、她與他曾結過的緣。
但,就僅是這樣,她卻覺得被鎮壓到有些喘不過氣,眸底一陣酸澀。
「我想跟你說的,想了又想,想了又想……」不是有意隱瞞,她沒能在一開始就做出抉擇,總歸是近君情怯。
她急欲解釋,舌根卻不聽使喚,忽地,那股百花盛開的異香漫進鼻間,她知道有異,知道該定神行氣重整防衛,但知道歸知道,心裡著急,氣血根本左突右衝,亂得她胸中窒悶,喉裡已隱約嘗到血腥味。
凌淵然直想狠敲自己兩下。
兩人陷在幻陣中,他不先將她帶出去,竟跟她就地對質起來……他是怎麼了?是因為憂心她,以至於亂了方寸嗎?
見她擰眉閉起眼,眼尾明顯濕潤,垂掩的墨睫瞬間沾染濕氣,他心頭驀地糾結,又興起想自槌兩記的衝動。
「穩心。」他盤坐在地,將幾近赤裸的她撈進懷裡,讓她的背貼在他胸前。
「兄長……」已喚慣了,即使底細被知曉,義結金蘭、愚兄賢弟什麼的皆是假,她還是只知這麼喚他,「我想跟你說的,我、我……」
異香猛地又來一波,彷彿能滲進膚底,她細細顫慄,全身像被架在火上烤,非常難受。
「聽話。」他聲微沉,兩手分別握住她的手,十指扣著十指,手脈緊貼手脈。
「穩心。隨我吐納,慢慢來。」
他指尖迸出無形的勁力,曾同修功法之因,當「激濁引清訣」被催動,他的力量能輕易牽引她的,便如她落進這個幻陣中,他且憑與她之間的內息相應與一縷的氣行神通,就能在虛空中追尋到她的神識,來到她身旁。
如此,就讓他為她策動功法,為她掃蕩混沌沉鬱。
讓他領著她一層層建起衛牆,建出一個強悍的氣場,讓他帶著她——
破陣而出。
第6章(1)
「是高祖爺爺親口與孫兒訂下的規則,最後卻出爾反爾,還出其不意發招,如此豈是大家風範?」
「何來出其不意?你聽到有誰喊停了嗎?沒有嘛!既沒叫停,出招便不算犯規。」老老的嗓聲偏細,說得略急了,聲調不禁蕩高,聽起來有些刺耳。
「當初說好,只要有本事摘到幻影花,讓花自個兒認了主子,高祖爺爺就什麼也不管,任由這株幻影花隨它的主人離開山腹,離開谷地,如今花已有主,高祖爺爺莫不是捨不得?」
「咱還有什麼捨不得的?」老老的聲音突然轉低沉,很洪亮,能震得人胸腔共鳴。如此這般,像是同一人在說話,又似不同人了。「你這小子若肯乖乖就範,這整座山腹裡的寶貝全歸了你,歸了氣宗、劍宗那些傢伙,我都不會多眨一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