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使那樣的幻陣……恕孫兒無法苟同,總而言之是高祖爺爺失信在前,此關確是我們得勝,您不能再強留誰。」
偏細的尖銳嗓音又起。「誰失信了?誰啊?!當時跟你訂約的可不是我。
「也不是我。」低沉聲音緊接著道。
細嗓笑了兩聲。「嘿嘿,你是跟你阿大高祖訌約,可沒跟咱倆訂啊,什麼『出爾反爾』,『失信違諾』這般罪名,咱們可不擔。阿大,你擔不擔?」
好半晌過去,同樣是老老的聲音,但聲線更幽沉,如不見天日的深谷裡長年迴盪的風旋,慢吞吞答道——
「把女娃娃給打進陣裡的又不是我,不擔。」
半昏半夢間,有人圍在她身邊交談。
惠羽賢眼皮子底下的眸珠不住輕顫,下意識想去聽取、去分辨。
閣主大人也在其中。
他的聲音她已然熟悉,不熟悉的是他語氣中透出的無奈,有幾回還在一陣吵嚷中選擇靜默,好像拿老人家很沒辦法,非常無言。
至於老人家……她本以為只有一位,分辨到後來,竟然不止嗎?
感覺人來來去去,有時三、四道聲音,有時是兩人對談,也有單獨杵在一旁喃喃自語著,還會把她當成說話的對象,要不就自問自答。
此刻——
「該醒了吧?」、「是該醒了。」、「眼晴不張開嗎?」、「張開眼晴不一定是醒著。」「那閉著眼是醒著嗎?」、「唔……」
「老大你掐女娃兒一下,看她叫不叫痛?」
「痛了就是醒了。」
「老二你把人家女娃娃打了,還要我掐她,你這人……嘖嘖,咱不想跟你站一塊兒。」
「嘿,你還有臉了?歸根究柢還不是因為你跟那小子訂約!說什麼幻影花絕對不會被摘走,他得不到花去救命就只能來求咱們,屆時要他乖他就會乖,你瞧你瞧,那小子肯乖了嗎?」
「他不乖你也不能對女娃娃出招,不過……話說回來,這樣耐打耐摔的娃兒還挺稀罕的,老二你臨了使的那記幻術,落在女娃娃身上卻痛在那小子心上,這招『隔山打牛』倒也可以啊。」
「是吧是吧?咱都覺自個兒厲害,腦子轉得夠快。」
「幻境迷亂,且有是異香助陣,女娃娃的意志很是不錯,以她這個年紀有這般內力修為也算難得,倒沒被完全奪去神智,欸……這……這也太可惜。」
「無妨,咱們沒能眼見為憑,到底把小子誘進去了,凌氏一族不是說咱們幻宗是奇淫巧技嗎?哼哼,咱的這一個幻陣就走心黑手狠、自淫淫人的路子,即便小子持心夠正,內力深厚,最終沒淫到他,肯定也看了什麼不該看的。」
「看了就得挖眼!」
「挖他眼睛作甚?你不讓他負責啊?」
「啊!那叫他過來負責!」
惠羽賢被這越說越響的交談聲喚醒,雙睫輕揚,眨了眨,再眨了眨,定睛。眼神一定的同時,她突然連氣都不敢喘,心房猛地一震。
這是……什麼情形?
她微張著嘴仰望出現在上方的三張面龐。
寬寬的額,極削瘦的面頰,顴骨格外突出,白到發亮的鬚髮和長眉,眼晴細長,猶如兩道飛挑的縫兒,只見精光爍燦卻辨不出目珠與眼白……是三張生得一模一樣的臉,鬚髮雖白,臉膚卻白裡透紅,他們正盤坐著圍觀她,用那細小閃亮的眼,直勾勾、毫無遮掩地看她。
不出聲,好怪。
她眸光溜了三張面龐一圈,舌根才動,其中一人卻搶在她前頭說——
「那小子淫了你是不?」
三道老老的陌生聲嗓中,最尖細的那一道。
惠羽賢先是一怔,聽明白他所問的,根本來不及臉紅,腦袋瓜已左右直搖。
「你儘管說出來別怕,有咱們替你作主,你說,你快說啊!」
是低沉且洪亮的那道聲音。
惠羽賢細吐出一口氣,吐得小心翼翼,還是搖頭,只是搖得小力了些,漸漸能意識到身所何在,以及圍在身邊的究竟是何方神聖。
她倏地一個鯉魚打挺,不見腿如何抬高,單憑腰力已躍起身。
她是躺在一大片通鋪般的廣榻上,因所臥之處靠牆,餘下的三面均被盤坐的老人家包圍,她只得正經跪坐在原處,朝凌氏的三位老祖宗抱拳施禮。
「晚輩惠羽賢拜見三位老前輩。」
凌氏的幻宗老祖竟是一胞三胎的兄弟!她尚有些迷亂,但到底是混過武林盟,江湖禮數自然而然擺將出來,已朝三個不同方向分別作揖深拜。
「『慧』與『賢』?是聰慧又賢慧啊?賢慧,慧賢,這名兒好。」說話的老者聲音低幽幽、慢騰騰,彷彿大山崩於前亦不改其色。
惠羽賢凝神回想,應該是那位阿大高祖,是三位老祖宗裡的老大。
而噪音最細最薄的那位行二,偏低偏沉的那位排行最末。
「老前輩,晚輩的姓名並排——」
「前輩就前輩,何必多加個『老』字?要不,喊一聲高祖爺爺也是可以。」
惠羽賢被截斷話,一怔後很快道:「是,前輩,我——」
「你不想喊咱們三人一聲高祖爺爺嗎?」其中一位又來搶她話頭。
她浮現迷之色,張著西片唇正欲答話,另一位接連再回——
「為何不想喊?你直管喊,咱們反正當你家老祖宗當定了,凌淵然那小子對你幹下的事,咱們會押著他負責,你甭替他掩飾。」
「他闖進陣裡欲對你行不軌之事,你百般抵抗仍然不敵,他既然做了就得擔起,你既然不敵就乖乖認了,咱們兩家成一家,壞事變好事,當不大樂?」
……這都在說些什麼?惠羽賢這下子真懵了。
「那朵幻影花就當作見面禮,你來拜見高祖爺爺們,咱們賞你了。」
「那朵花是孫兒與賢弟花了心血得來的,可不是高祖爺爺們賞的。」
惠羽賢見到來人,眸心稍定,又見他手持藥碗、隔著一小段距離對她徐眨雙目,似要她安下心來,諸事有他。
如此一瞧,神智當真穩下,她悄悄吁出一口氣後亦對他眨眨眼睛,表示自己無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