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日夜祈禱的結果,居然換來三更半夜有刺客潛入家門的下場,而且這位刺客老兄有八成的可能性是那位狐狸大哥,教他怎麼能不大罵「他奶奶的」呢?
「發生了什麼事?外頭為什麼鬧烘烘的?」宮潤玉推開熏過桂花香的錦衾,懊惱地堆皺起娥眉。
最近幾天的氣溫忽冷忽暖的,原本就難以將息,好不容易稍微培養出幾絲睡意,偏偏被房門外的騷動給鬧跑了。
「侍劍?侍劍?妳上哪兒去了?」她問了幾聲,貼身丫鬟卻沒應和。空寂的香閨裡惟有空氣環繞的嗡嗡聲回答她。
鬼丫頭八成跟陳帳房的兒子偷情去了。
真搞不懂。男人家有什麼「好玩」的?為什麼侍劍一天到晚為小三害相思病?
自小到大她深居在閨閣裡,接觸過的男人除了父親兄長和青梅竹馬的篤行哥哥之外,就只有那些護院師傅和傭人的兒子了。根據她歸納的結果,男人只能分為兩種貨色:「臭的」和「不臭的」,而且以前者居多。
每天傍晚她經過師傅們練武的校場,瞧著他們揮汗如雨地操練,沙石啦、塵土啦黏在脖子上,他們再隨手抬起光溜溜的臂膀抹掉;幾條臭汗唏哩嘩啦地流淌下來,搞得渾身上下黏呼呼、髒兮兮,真是說有多不衛生便有多不衛生,她每見過一回當天晚上立刻吃不下飯。
真是臭呀!
偶爾走在迴廊裡,倘若那些臭男人經過她的身畔,她一定要奔回內堂裡趕緊洗掉沾在衣襟上的臭味不可。如果不幸被他們的身子掃到手臂,更只差沒拿起鬃刷子刷掉一層皮。她的哥哥們平時把自己打扮得乾乾淨淨的,偏偏男人家原始的「豬性」未改,一逮著機會仍然跑到校場去,和那些髒兮兮的武師們動手過招,非得把自己弄得同樣臭熏熏的不可。
有一回她實在看不下去他們那一副豬玀樣,忍不住向母親抱怨。「老天爺既然將姑娘們塑造得又高貴又漂亮,為什麼不分一點乾淨相給那些臭男人呢?」
而她娘親回給她一個曖昧兮兮的笑容。「男人也有不臭的時候,等妳長大就知道了。」
哼!這算哪門子回答!現下她已經長大啦,可是她仍然覺得男人臭。只有卿卿未婚夫陳篤行是她勉強可以忍受的男人。
宮潤玉步下暖鋪,白玉足踮上冷颼颼的花岡石地板,涼意凍得她打個寒顫。
她的暖皮套放哪兒去了?
「啊,對了。」今天下午侍劍帶她去後花園的池塘敲碎冰,一雙保暖的紫貂手套被她給遺忘在欄杆上。
真是糟糕,她向來畏寒,平時醒著的時間素手從來不肯離開輕薄的紫貂皮套,現在外面冰天凍地的,上哪兒找皮手套去?
不如別起身了,回床上補眠吧?
可是她的性子較為淺睡,一旦醒過來就很難繼續入睡,與其躺回床上翻來覆去,她寧願起來看點兒書、練練字。
末了,潤玉決定自個兒去把手套找回來。反正她記得東西遺忘的處所,只要將自己渾身包裹成大肉粽,走一趟後花園應該凍不著的。
她漾開滿意的微笑,抬手著完衣裘。
門外的騷鬧聲漸漸移向東際的屋瓦,西廂終於安靜下來。八成是她的哥哥們半夜興起,起床舞雪花來著。宮家男子向來想到什麼便做什麼,即使他們決定隆冬跳入錢塘江泅水,她也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潤玉獨自來到後花園裡,果然在石欄杆上找回貂皮手套。
回程經過柴房時,忽然聽見隱隱約約的異響透出合掩的窗欞。
她遲疑了一下。是誰?
八成是老鼠吧!三更半夜裡柴房當然不會躲著人。
她舉步走開幾尺,奇異的喘息再度從柴房裡蕩出來。這回她聽得仔仔細細,裡頭的「東西」包準不是老鼠。
「到底是誰?」她暗自低忖。照理說,任何女子半夜聽見柴房裡傳出不明的恐怖聲響,首先應該聯想到鬼啦、妖怪啦、壞人啦之類的標的物,然後嚇得花容失色,馬上跳回閨房裡包著棉被發抖。
假若她仍然是六歲的宮潤玉,或許真會這麼做,但十六歲的她,足足深受上頭四個哥哥的惡作劇十個年頭,已經培養出「敵不動則我不亂」的情操。
啊!她靈光一閃。八成是侍劍和她的傻小子。以往侍劍老是曖昧地向她描繪深夜幽會的刺激性,而發生的地點不外乎馬廄、涼亭幾個定點,顯然今夜他們挑中柴房來著。
或許是暗夜的掩護賜給她調皮的念頭,她忽然放開大家閨秀的矜持,惡作劇地吐了吐舌尖,決定給柴房裡熱情如火的小情人們一個驚喜。
潤玉悄沒聲息地掩近薄板門外,貼緊耳朵竊聽裡頭的動靜。
「唔……啊……」蓄意壓抑的男性低吟聲從木門的那一端擴散出來。
記得去年她不小心闖進大哥房裡,恰好撞見他和侍妾歡好的場面,因此對於現在聽見的呻吟聲倒是有些「經驗」。
一個黃花閨女半夜伏在柴房門口偷聽女侍狎戲,任憑她臉皮再厚也會覺得不好意思,更何況向來嚴守禮教的潤玉?她不比那些低三下四的丫鬟,還沒「抓奸」之前,逕自先赧紅了玉頰。
噯,還臉紅呢!人家都好意思隨便和男人亂來了,她還有什麼好客氣的?不管,無論如何也要勇往直前。
「誰教妳平常老是笑話我什麼也不懂,今晚非叫妳出醜不可!」潤玉深深吸了口霜氣,心中默默數著……
一……二……三!
衝!
「你們在幹什麼?」猛然推開薄木門,一股腦兒撞進烏漆抹黑的柴房裡。
刷!一道白晃晃的亮光掃過她的視界。
冰線般刺骨的寒意射向她的面門,潤玉直覺地倒抽一口冷氣,疾步向後退過去,背脊卻貼住涼徹徹的石土牆,白光的端點霍然凝住,指准她的--咽喉。
沒路了。
她的氣息幾乎停止,偷偷瞟向抵住她的東西。
一柄長刀由下往上剌出,刀把子握在一個黑衣人手中,黑衣人則癱坐在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