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她的世界裡,只有樓定風。
只有樓定風──
她開始發覺樓定風有事瞞著她。每回她問起以前的故事,他總會以「我不清楚」或「我和你不太熟」給擋回來,再附上一句結論:「你沒必要一直追究以前的事,未來比過去重要。」
說真格的,她贊同他的說法,而且她也不見得多想弄清楚自己以前做過些什麼,畢竟以前的章水笙對她而言只是一個陌生人。有時,她甚至擔心會臨時冒出一個親人,要求樓定風交出她。若真如此,她勢必非離開他不可,但她已經太過滿意目前的生活,無法想像離開了他,她唯一熟悉、喜愛的人會是怎生光景。
她不介意沒有朋友,也不願意有親人,因為她已經有了樓定風。
然而,他規避的態度令她感到自己排擠了,而此時此刻坐在用餐室裡的年輕人,就是幫助他隱藏她的共謀。
江石洲私下表現出明顯的敵意,叫她無法轉頭當做沒看見。於是,水笙決定自己該找機會跟他細談一番。
「嗨!」她前腳踏進廚房。
「嗨!」江石洲後腳走出去。
「我可不可以和你聊一聊?」她追在他後頭。
「對不起,我現在很忙,樓先生去赴張總裁的約會,他交代我務必在他回來之前完成一份企劃案。」他頭也不回,繼續踏上通往書房的樓梯。
「我不會佔用你太多時──」
喀!木門當著她的面輕輕掩上。江石洲連拒絕別人的方式都充滿不禮貌。第一回合,算她戰敗!
水笙嘟嘟嚷嚷地回到餐廳。
「章小姐,老程待會兒要烤蛋糕,你前陣子好像告訴我們你想學。」張太太從廚房走出來,端著一盆自製的鮮奶油招呼她。
「好。」她踱進老程的地盤。
樓家大宅的廚房鍋灶爐火一應俱全,是所有廚師夢魅以求的天堂。老程圓胖結實的身材在裡頭竄高伏低,三兩下就把各式各樣的器具集合在梳理台上。
「章小姐,你來得正好,我們可以開始了。」老程把攪拌用的調理碗塞進她手裡。
她慢吞吞接過來,傚法師傅的動作,從麻袋裡舀出三大堆麵粉倒入碗裡,表情仍然悶悶的。
「章小姐,你看起來不太高興。」老程細心查看她的臉色。
「別叫我章小姐,叫水笙就可以了。」她拍掉站在鼻頭的髮絲,結果自己的俏鼻染成米白色。
「那怎麼行?」張太太和廚師面面相覷。「樓先生會不高興的。」
樓定風向來嚴守工作人員和老闆之間的界線,如果讓他發現他們躍越了這道界線,即使有十顆腦袋也不夠他砍。
「隨他去,反正他頂多氣一會就息兵了,而且我真的聽不慣『章小姐』這個稱謂。」她皺皺鼻子,倒了小半杯水進碗裡,「我覺得那個人似乎很討厭我。」
「不會吧!」張太太拚命搖頭。「你別看樓先生臉色總是繃得緊緊的,其實他關心你的程度比任何人都深。」
「不是他,我是說江先生。」她當然知道樓定風對她好,呆子都看得出來。
「哦,他呀!」老程教她如何把蛋白和蛋黃分開。「我們私底下都叫他『樓先生二世』,兩個人都一樣讓人難以親近。」
「會嗎?」她搔搔玉頰,這廂把右半邊臉蛋染成白面郎君。「我覺得樓大哥滿平易近人,很好相處呀!」
管家和廚師再度面面相覷。他們在討論同一個人嗎?樓定風和「平易近人好相處」的字眼無論如何也劃不上等號。
「或許吧!」張太太和老程交換一個若有所指的眼神。「或許他和『某些人』在一起的『某些時候』特別好相處。」
「不過我想討論的對象是江石洲。你們覺得他為什麼討厭我?」水笙認為自己有必要做個自我檢討,或許她確實容易引起別人的反感。
「其實他對誰都是愛理不理的,除了樓先生之外,這種忠心耿耿的態度可能和他的背景有關。」老程遞給她攪拌器,兩人開始將蛋白打成棉花糖的白泡狀。
大廚師堅持全程以手工製作,電動攪拌器做出來的蛋糕口感比不上手拌的。
「哦?樓大哥做了什麼讓江先生忠貞不二?」水笙頗為好奇。
「我們也是聽來的。」張太太以閒聊的語氣開始敘述。「事情發生在樓先生大學畢業的那天。他獨自跑到波士頓的酒吧喝得醉醺醺,離開時在暗巷裡撿到被湊得面目全非的江先生,也不曉得他喝醉酒反而善心大發還是怎地,總之他酒醒後才發現自己收容了一個亞裔孤兒。」
「對呀!從此他一手把江先生栽培為人才,恩同再造哩!所以江先生對他服氣得不得了。哎呀!你的速度太慢了。」老程接過水笙的攪拌器示範給她看。「你要用這種手勁和速度攪拌,蛋白才發得起來。」
「我打和手好疼。」水笙甩甩手臂。「奇怪,你們好像沒有發現,其實樓大哥是個心軟又仁慈的好人。」
「仁慈?」張太太的大湯匙掉進鮮奶油裡。「啊喲,真是要命!麵粉灑進去了。」
「真的嘛!你們想想看,他熱心收留一個無家可歸的小孩,還惜花費金錢、時間將他栽培成器,而我和他非親非故的,他也二話不說地接下照顧我的責任,這樣的人難道不算心腸仁慈嗎?」
嗯,她的說法挺有道理的,他們以前倒沒想過從這個觀點來判斷主人。
「你們在忙什麼?」司機踱進廚房裡找水喝,恰好來得及加入他們的蛋糕同樂會。
「做蛋糕,順便討論咱們仁慈手軟、平易近人又好相處的主人。」張太太甜蜜蜜地告訴他。
老王灌落肚子的柳橙汁登時跑錯方向,衝進氣管裡嗆得他差點沒命。「咳咳咳──你是指──咳咳──樓先生?」
「沒錯!」水笙非常不滿意朋友們失常的反應,拚命對他們皺眉頭。「你們實在太糟糕了,居然不相信自己的僱主,樓大哥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男人。哈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