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雷雨。
好累好累……
疾步奔跑的速度放緩下來,筋疲力盡的身子承受著風雨的刮打,她已近乎無知無覺的狀態。
好冷、好累。她出來多久了?一個小時?一天?一星期?感覺上彷彿過了幾十年了,周圍景物已蒙上深黑色的夜彩。
她緩緩往前走,不知道飢餓,不知道乾渴,不知道自己人在何方,只感到全然的孤獨和濕冷。
哪裡是安全的所在?
她的神智恍恍惚惚的,腳下踩中某個尖銳的物體也不覺得痛,茫然低下頭,才發覺左腳的拖鞋失蹤了,白玉色的腳踝沾滿泥濘,污漬中混著一縷鮮紅。
血,隱約記得早上似乎也流過血,是今天的事吧?不記得了,誰豁她流血的?
樓定風……
她的大腦自動排隊這個名字。現在,現在還不是想他的時候。
她必須先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水笙不見了。他們找過每個她可能去的地方。問過每個她可能遇見的人,但是沒用,誰也說不出她的下落!
「我去醫院問過所有認識她的醫生,大夥兒都搖頭回答她沒來。」稍後加入搜尋的江石洲率先報告他的結果。
姜文瑜家裡則是樓定風親自去找的,也沒消息。
「花店、雜貨鋪、超級商店全去問過了,章小姐沒去。」張太太代表其他人回答。
「有沒有人去找過『雪湖山莊』?」他緩緩問道。
「我下午開車繞過一圈,可是那裡空蕩蕩的,連個鬼影子也沒有。」老程站出來答話。
「水笙走到雪湖山莊好歹也要花上十個小時,誰曉得她走正路或繞小路,你下午時候去,怎麼可能遇得上她?」
有道理!
底下的人面面相覷。
「總之,大夥兒再出去找一遍,無論有沒有找到,晚上十點以前必須趕回來,屋外的雨勢已經加強了。」他的玻璃窗外的呼呼雨聲。「我去『雪湖山莊』走一遭。」
不知如何,他有預感自己會在那個區域找到她。
氣溫隨著傾洩的萬點水流而下降,當樓定風抵達「雪湖山莊」時,流金島的溫度已經逼近秋末冬初的氣候。他拉攏薄軟的夏季風衣,依然阻止不了大雨沿著脖頸沾濕他的裡衣。
「雪湖山莊」頹敗的情狀和他前幾次目睹的一模一樣。寒雨籠罩著整片產業,煙水濛濛,沉重的林木氣息稍稍衝去廢墟的淒涼,卻增添了幾分森冷。
他繞著土石走了一圈,除了幾隻避雨的小動物之外並未發現其他人影。或許他料錯了,上次水笙對這裡的一草一木表現得相當畏怯,可能根本不會主動尋來這裡。閃電照亮了整座山莊,觸目可及只有樹葉飄搖的影子。
樓定風呼出挫敗的歎息,轉身走回停車的地方。
砰隆!雷電擊中道路旁的高杉,樹幹晃了兩下,突然兜著他的頭倒下來。
「危險!」他急忙親離車身,撲向濕漉漉的泥漿水小徑旁。
雨勢像漏水的蓮蓬頭噴灑在他頭上、發上、身上,他的嘴裡灌進一口污水,腿上傳來刻骨的劇痛。
「該死!」一根三公分長的銳利斷枝陷入他的大腿肌肉。
樓定風竭力想把尖刺拔出來,但微弱的光線讓他看不清楚針頭的位置。不行,暴風雨夜的森林裡處處是陷阱,他再逗留下去頂多賠上一條老命。
然而命雖保住了,帥氣的車子卻不能倖免於難。堅固的車頂被壓成夾心餅乾,即使完成無缺的引擎還發得動,他也很懷疑自己有辦法頂開駕駛座鑽進去把車子駛走。
「難不成在這種大風大雨的天氣走上十來小時回家?」屋漏偏逢連夜雨。他苦笑,開始跛著腳走出樹林,運氣好的話,途中或許會碰上好心讓他搭便車的人。
隨著跨出去的每一串步伐,大腿上的芒針更加刺進他的血肉,他咬著牙往前挨過去,心裡不忘自我解嘲著,發明「如芒在背」這句成語的人八成也有過類似的經驗。
林間閃過的動靜突然吸引他的注意力。樓定風很難解釋得出那份異樣的感覺代表什麼,但是一股莫名的驅力促使他離開小徑,走向林蔭深處。
「有人嗎?」
「水笙?」他試探性的呼喚。
沒有回應。傾盆的雨聲幾乎蓋住其他雜音,或許她聽不見他的叫聲。
或許她根本不在這裡!
不,不能放棄每一個可能性?他決定走進樹林深處找找看。
走了約莫十五分鐘,每株樹看進他眼裡越來越大同小異,配合上能見度極低的洪雨,他幾乎失去了方向感,幸好天際再茺裂開亮晃晃的光影,照耀他的前路。
然後,他看見了。
纖白細瘦的女子蜷縮在枯乾根部,披垂的長髮遮住臉頰,他看不清她的容顏甚至看不出她是否在顫抖或呼吸。
「水笙?」短暫的瞬間他悚然產生錯覺,他們彷彿回到一年前的「雪湖山莊」,水笙縮在牆角,頸上扎有餵著番紅草劇毒的細針,全身麻痺。
樓定風恍若中了定身術般,眼也不眨地盯住她,試圖從冰冷的形軀中尋找些許的生命跡象。
良久,她終於蠕動了一下,很輕很輕的。
「水笙,」直到此時他才發現自己一直屏住氣息。「你還好吧?你凍得跟冰塊一樣。」
連忙脫下外衣,將她包成濕淋淋的蠶繭。浸透的風衣已經沒有多少擋水的功能,但起碼可以防止雨花直接拍打在她身上。水笙仍然穿著輕便的家居服和寬鬆長裙,濡濕之後其薄如紙,壓根兒不具避寒的功能。
她眉睫緊閉地窩躺在他懷中,嬌軀隨著輕淺的呼吸微微起伏著,似乎失去意識了。
「水笙,睜開眼睛。」她──還活著吧?樓定風的心頭突然浮出哧人的疑問。「當然活著,雖胡思亂想。」隨即自己說服自己。
他們不能繼續留在雷雨中,否則她遲早會凍死。他吃力地抱著她站起來,左腿的負擔一旦加重,傷口裡的尖刺更加陷入肌肉裡。他悶哼一聲,竭力忽略軀體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