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要關頭,活命比叫痛更重要。
「這種鬼地方,該上哪兒避雨才好?」想想到覺得好笑。以前日日夜夜期盼著將「雪湖山莊」徹底地摧毀,現在卻巴不得自己手下留情,令它保留幾座可以遮風避雨的屋宇。
轟隆的雷鳴爆發出來,林間深處又響起樹林被劈倒的聲音。
「不行,我的身上可沒有裝避雷針。」他喃喃自語,這附近還有哪處地方可以棲身?
有了!他靈光一現,從前的流民窩距離雪湖山莊不遠,前陣子警方又圍剿過幾次,應該不至於有危險份子藏匿在那裡,他們或許可以找到安全乾燥的身寸處。
於是他抱起水笙,努力擺動沁血的傷腿繞向樹林的彼端。
當兩人跌撞進一間搖搖欲墜的小木屋時,他的腿已經失去知覺。
「沒法子了,這裡是我的腳所能到達最安全的地方,如果待會兒屋頂被吹跑了,咱們只好當一對洗天浴的泥菩薩。」他不瞭解自己為何持續對她說話,可能是他們所處的環境太惡劣,他要聽見一個屬於人類的聲音吧!即使是自問自答也好。
「嗯……」她輕嚶嚀一聲。
「水笙?」他又驚又喜,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醒一醒,你還好嗎?冷不冷?」
可惜她只是哼了幾聲,繼續跌回無邊的昏沉。
她的髮膚冷得離譜。如果再不設法替兩人取暖,他們可能看汪以明天的太陽。
「明天有沒有太陽還是一回事呢!」他自我解嘲。
小屋只有四坪大小,他把水笙安置在角落的行軍床上,暫時顧不得跳蚤和臭蟲的問題。由於這裡以前住過流浪漢,鍋碗瓢盆的工具雖然粗陋,勉強還能派上用場。他甚至在牆角找到一隻灰舊的打火機,就著爐裡的木炭先生升起一團火。一番開灶上的鍋蓋,五、六隻肥大的蟑螂慌慌張張蹦出來。
「喝!」他哧了好大一跳,半晌才嚥回厭惡的感覺,搶過鍋鏟一一把蟑螂消滅掉,然後拿起掃帚請他們的屍骸出門為安。
水笙迷迷濛濛地和開眼睛,昏沉沉的視線來回搜尋著陌生蕭然的四壁。好骯髒的地方,而且是臭兮兮的,她在哪裡?誰帶她來這兒的?發生了什麼事?樓定風呢?
「樓大哥!」她驚慌起來,忙不迭坐直身體。「樓大哥,你在哪裡?」
「這裡。」一覺醒來就鬼叫鬼叫的!兩相比較之下,他發覺自己還是喜歡安安靜靜昏迷的章水笙。
樓定風關好門,踱回爐灶邊順著橙黃色的火苗。
「你有毛病?」他又開罵了。「大雷雨天的,四處亂跑,還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你以為島上沒蛇沒壞人──」
細膩膩的嬌軀突然撞進他懷裡。
「蜘蛛!蜘蛛!」她哧得淚花亂轉,拚命想擺脫肩膀上的節足昆蟲,卻死也不敢用手揮掉它。「快點,快點,啊!爬上來了!」
「──也沒蜘蛛啊!」他趕緊最後機會教育一句,才替她打落肩上的昆蟲。
水笙淚眼汪汪地杵地原地,眼紅鼻子紅的,一副好生委屈的小媳婦模樣。
冷風從木板牆縫透進來,兩人同時打個寒顫。
「把濕衣服脫掉,去床上躺好,那裡有干毛毯可以暫時披著!」他粗聲命令,逕自回頭翻箱倒櫃,找找是否有遺漏的罐頭食品可以充飢。
奇怪!水笙昏過去時,他拚命祈求她快快醒來,現在她醒過來了,他又對她凶巴巴的。嚴格說來,他欠她一個道歉,畢竟是他威哧得她不得不跑出來。但今天的日子太過特殊!今天是他家人的忌日,他似乎沒理由向父母的死仇的律師的女兒低頭認錯。
父母的死仇的律師的女兒……自己想起來都覺得關係拉得很遠,他又搖頭苦笑。多麼的希望能更明確一點,起碼方便他迅速決定自己該如何對待她。
忙了半晌,突覺身後靜悄悄的,莫非她又昏過去了!他轉頭查看,脾氣登時卯起來。
「你杵在這裡做什麼?還不趕快回床上躺著?」笨女人,縮在他身後拚命發抖,也不會替自己找件溫暖的破布蓋著。
「你……你不要那麼凶嘛……」她剛剛想起來了,今天早上就是他把她吼出門的。她又沒做錯什麼,他卻從頭罵她到尾。「我……我好冷,可是就要上有蜘蛛……有蟑螂……可能也有毒蠍子……」淚水撲簌簌地滑下來,她越哭越傷心。「我想回家吃東西和睡覺……偏偏你一直罵我,張太太說會叫的狗不咬人……可是叫起來還是很可怕呀……我又沒有做錯什麼……」
「好了好了,別哭了,求求你別哭了!」他們好像經常重複類似的對話。「我不罵你就是了,你回床上躺好。」
他們被困在風雨中已經夠他煩的,她還想再摻一腳。
「可是床上有蟲子。」她含淚提醒他。
「蟲子全給你哭跑了!」他沒啥好氣,管她的!隨她去挨餓受凍,不理她。
他彎身在櫃子裡找到一罐隔天就過期的雞肉罐頭,和幾包乾巴巴麵條。只好勉強湊和著用,反正他從沒立志過當廚師。
窗外的電光已經止息了,但是雨濤仍在 哩啪啦地打破闊橡膠樹上,沿著葉緣滴落他們的屋頂,再偷偷泌入木板縫隙,偶爾引進一絲寒細的冷風。
「樓大哥──哈啾──你在幹什麼?」俏生生的聲音仍然發自原位。
「找東西吃。」他掏出瑞士刀,利落地打開罐蓋。
「你──哈啾──你找到了嗎?」她的嗓音發抖。
「嗯。」他拿起鍋子到屋外藉由雨勢沖乾淨,裝滿整鍋雨水放在爐子上。
「你──哈啾──你現在又幹什麼──哈啾!」
「燒水。」他終於耗盡脾氣。「你煩不煩哪?不是叫你回床上躺著嗎?去去去!」趕鴨子似的趕著她上床。
現在也顧不得禮儀教養的問題,三兩下剝光她的衣服,拿起帶有霉味的舊床單撣揚幾下,確定沒有蟲子之後環裹住她的纖軀。途中她曾經嘗試捍衛自己的衣服,但是徒勞無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