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將來是生是死,是福是禍,逃脫或被擒,好歹他們仍然陪伴著彼此。只要有他在身邊,她的心頭就感到平安喜樂,任憑外在的風風雨雨再猛烈也不怕。
一直以來,她總是懷著類似的想法,將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的箴言奉如圭臬。因為對她而言。「章水笙」真的死過一回,當她從醫院中覺醒,眼底駐進他身影的那一瞬間開始,重生的命運之弦便緊緊擊繫於他平穩的軌道。
這是一種雙方皆逃躲不過的淪陷,天神掌中的命定,他們注定要纏繞上生生世世,誰也放不下誰。
未來又將遇上何等亂世,原本就是個未知數,然而只要他們長相隨,她就不至於墮於憂患的深淵。
「肚子還痛嗎?」他為她感到心疼。她的世界原本可以幾平浪靜的,因為他一時的介入,她必須歷經一次又一次的生死關頭。
「不像剛才那麼厲害。」她的鼻端嗅到齲的氣味。「你的血止住了。」
「嗯。」他的右臂已經完全失去知覺。
「她……姜文瑜為什麼攻擊我們?」水笙有些愴愴然。她真的很喜歡這個高中同學。
「夜襲的主角是唐氏兄弟,姜文瑜只是他們的軍師。」施長淮忽然插口。
「唐?」他瞬間明白。樓、唐、施三家恩恩怨怨的戲碼又一次一演。「唐家的產業是他們兄弟倆自己敗光的,我只不過順勢接收再轉賣給其他企業。如果他們有任何不平的地方,應該自己想辦法解決,找到我頭上來做什麼?」
「其實大家肚裡打的算盤都半斤八兩。那兩兄弟以為我和他們同仇敵愾,於是提議由他們負責除掉你,如此一來流金島的礦業股市勢必受到影響,我再拿出私人的錢財收買『施展』的股票,以正統繼承人的身份重新收回經營權,屆時分他們一杯羹,讓他們回到拉斯維加斯一圓賭王發大財的美夢。」人為財死就是這麼回事。
「他們『以為』你同仇敵愾?難道你不是?」吉普車越過一截樹幹,重重顛了一下,他攬臂抱緊水笙,以免她又震得反胃難受。
施長淮瞟過去莫測高深的眼神,最後停在水笙容顏上,冷硬的黑眸忽爾放柔了。
「我已經告訴過你,我累了,不想再陪你們玩下去。」大手輕輕撫上她的烏雲,順著絨黑色的絲緞滑溜下來。
雖然他的手勢非常溫柔,她仍然下意識靠向樓定風的頸窩。她只習慣被樓大哥觸碰。
施長淮忽然覺得心酸。
一切都變了。水笙不再是他的水笙,而是別人的妻子。她的心中不再有他,不再愛他。親眼見她投入旁人懷中比殺了他更痛苦,而他甚至無法怨怪她,因為她與他一樣無辜。以某方面而言,她的移情別戀並非出於自願,如果她的腦部未曾受傷,她會記得他,樓定風不會有趁虛而入的機會。
然而,一切都變了……
「他們追上來了。」樓定風瞥見林子裡若隱若現的車燈。看樣子他們的行蹤已經暴露。對方起碼派出十輛以上的吉普車出來追索他們,幸好施長淮對這片樹木的熟悉度比他們高,在樹幹之間東躲西藏的,對方一時還無法掌握他們的確切行蹤。
「姜文瑜和唐氏兄弟不像你有能力花錢在警政機關打通關節,所以他們幹完今晚這票就打算摸黑偷渡出國,為了日後高枕無憂起見,無論如何也要逮到你們滅口。」施長淮多少瞭解姜文瑜的個性,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過一人,她會饒過水笙的小命才怪。
「嗯。」樓定風點點頭。
吉普車陷入短暫的沉默中,繼續駛向黑暗的林蔭深處。再拐兩個彎,車輪輾上通往雪湖山莊的羊腸小道。小路盡頭,是一片廢墟;再過去,則是一處懸崖,從前他曾比從崖頂跳落底下的暗流和石礁。
他的臉頰忽爾感到略微麻癢,低頭探看,水笙正伸指拂弄他的髮際。她的鼻尖抹上淡淡的灰塵漬,襯著凝脂如白雪的肌膚,看起來清麗而惹人憐愛。
怎麼捨得讓這樣的俏人兒陪他一起送命?
「聽說你在南美有一座小別墅。」他忽然出聲。
施長淮投與他納悶的一瞥。
「對,在巴西。」
「聽見沒有?水笙,施先生在巴西有一棟漂亮的別墅。」他拭掉她容顏上的灰烏,疼憐的親吻淺淺印上她的紅唇。「你想不想參觀?」
「好呀!」她沒去過巴西。「我們一起去玩,我以前一直催你帶我出國,你都推說沒時間。」
她有很多很多的地方想和他一起去,很多很多的事情想和他一起做,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便是淪陷在南極的冰天雪地也是甘心的。
「現在我有時間了。」他緊緊摟住她,生怕她丟掉似的。「姓施的,你計劃好逃脫的路線嗎?」
「嗯,我在海灣裡藏了一部快艇,接應的人會在離島上與我們碰面,然後我們持假證件登上台灣,再從台灣飛向安全的國家。」施長淮擰皺了懊惱的眉頭。「可是後面的傢伙追得太緊,我擔心會暴露咱們的行蹤。」
「停車!」他忽然橫腳踩住煞車踏板。
吉普車嗄吱地尖叫一聲,猛地刮起落葉、枯枝混雜的旋風。他跳下車座,順手把水笙抱下來,再跑到駕駛座旁揪施長淮下車自己取而代之地跳上方向盤後面。
「你帶著水笙繞小路下去海灣,我負責引開追兵,咱們在巴西的小別墅會合。」他踩動油門。
「不要!」水笙吃了一驚,緊緊抓住車門不讓他走。「我們一起引開追兵,一起去巴西,我不要和你分開。」
他硬生生扯開她的掌握。
「施長淮,帶她走!」車身如馬般疾竄出去,尾後揚起義無反顧的風塵。
「樓大哥!」水笙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轉變驚呆了,直覺地拔腿追上去。「樓大哥,等我!」
他怎麼可以丟下她?他們明明說好了一同去巴西,不是嗎?他們明明說好了絕不分開,不是嗎?她害怕,害怕看不見他的感覺,害怕他離去的感覺。強烈的預感告訴她,今日一別,未來再見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