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離就像毒癮,一旦讓它發生了,它便會無聲無息地糾纏上來,此後再也逃躲不過,注定了日後接二連三、分隔兩地的命運。
她情願同生,情願共死,也不願與他分開。
「水笙!」施長淮及時拉回她。「別拖延時間,咱們快走。」
「不……」
施長淮狠心不理她啜泣的臉龐,硬拖著她踏向夜露沾濕了枯枝的小徑。
好歹得救出一個!他陰鬱地想。
沉重的空氣在枝葉間對流。
起風了──
「人呢?」姜文瑜焦躁地拍打儀表板。
千萬不能讓他們跑了,否則大夥兒全吃了不了兜著走。
「在那裡!」唐正文忽然發現遠方忽隱忽現的燈影。「哇 !他們好呀!逃命的人居然敢大搖大擺地晃在咱們眼前,還把遠光燈打開。」
「少廢話,快追!」姜文瑜精神一振。
施長淮的吉普車彷彿在誘引他們。一下子放慢車速,他們多踩兩下油門就可以撞上他的車屁股,一會兒又滑溜地鑽來鑽去,讓他們上究碧落下黃泉卻追他不著。
再一晃眼,吉普車忽然失去蹤影,偌大的樹木裡除了自己人的車燈之外,施長淮?牧降籃旃賡咳幌 恕?
「消失了?」唐正文訝異地輕喊。
「車子在那裡!」姜文瑜連忙催促地停下福特。
吉普車大刺刺地定立在橡木樹下,駕駛座裡半個鬼影子也沒有,獨留著稀稀落落的血滴痕跡,車門外,潮濕的泥地上印著一道深深的腳印,通往左側的斷崖。
「只有一個人?」「上當了!」「他們分頭溜走了。開車的人一定趕去和另外兩個會合,大家分散開來,務必追到他們。記住,把章水笙留給我!」
姜文瑜簡潔有力地分派好工作,領著三個人手率先衝向斷崖。
越接近懸崖的方向,樹木越稀少,漸漸的,入目僅有半人高的低矮灌木叢。
人呢?他能躲在哪裡?
「唔!」隊伍尾端傳來摀住的呻吟聲。
大家立刻回頭。
走在最後面的打手被撂倒了。四下空空如也,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他還待在樹林裡。」剩餘的三個人連忙分頭找。
姜文瑜接二連三地聽到「唔唔」的悶叫,待她醒悟過來時,四周只剩下她的行影。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開始膽怯,緩慢地,一步步地,退向懸崖的方向。林子裡太過危險,誰也看不清楚誰。
她拔掉消音器,舉槍朝空中扣了三下扳機。
砰砰砰!散落在其他方位的同伴接收到她的訊息,雜杳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漸漸往她的所在位置集中過來。
她繼續倒退向空蕩的地區,心裡稍稍安定一些。
直到她的後背抵住一具堅硬的軀體。
她倒抽一口冷氣。
「你想抓章水笙?」低啞的嗓音湊近她耳邊詢問。
「沒……沒有……」樓定風!她的魂魄幾乎飛到火星外。
「有也好,沒有也罷,這都不是重點。」環住她頸項的臂膀突然收緊。「重點是,我不喜歡她信任的人背叛她,更不喜歡有人追著她不放。」
林間的腳步聲漸漸朝懸崖集中過來,她的幫手快到了。
「再告訴你另一個重點,」冷凝的聲嗓驀地加重。「你再也沒有機會抓住她了。」
這是姜文瑜生前聽見的最後一句話。
隨即,她的頸骨以一種奇異的角度垂下來。
「在那裡!」遠方的手電筒標明他的方位,他夾著姜文瑜的屍身衝向懸崖。
該死的右臂再度失去知覺,無用地垂在身側。
他吃力地擒拿姜文瑜,擋住自己的半邊身體。
咻咻咻的消音子彈聲如雨點般飛向他。
只剩五分尺!無論跳下去是死是活,總也有幾分希望。
四公尺!姜文瑜的屍身中了幾槍。
三公尺!他的腳跟一麻,但仍然強忍著痛楚往前跌撞過去。
兩公尺!接近了,老天不至於殘忍到連這點微末的機會也不給他吧?
一公尺!再過一公尺他就自由了,只要再往前移動一公尺……
他的背心一涼,整個人往前撲倒。
老天,只差半步的距離而已……
刺痛的感覺漫延到全身上下。他暈眩地爬到懸崖邊,再也拿不出半絲力氣。
竟然只差半步而已。
努力再撐向前幾尺,身下忽然懸空,眼眼看去,山下銳利的暗礁離他越荈V近,越來越近……
恍惚間,塊塊礁石幻化為水笙的身影,不斷向他招手。
樓大哥,樓大哥──
空氣間溢滿她的輕喚,她的溫柔笑語,她的輕顰嬌嗔。
樓大哥,等你哦!快點來──
快點……
來了,水笙,我來了……
第十一章
時序進入冬末,屋外卻感受不到絲毫的寒意,清晨時分,露臉的太陽已然伸出溫暖的臂彎,擁抱巴西的熱情子民,也投耀在水笙疲睏的柔軀上。
她習慣了海島型潮濕多雨的氣候,忽然間跳身到一個純熱帶的國家,感覺上好像愛麗絲跌進仙境裡,對四周的景物感到茫然不解。
十二月,聖誕節的旺季,一個閤家團圓歡度佳節的西慶典。巴西的街道自上個月開始已經佈置起來,聖誕樂的鈴聲和贊育聲從巷頭響徹巷尾,火紅和鮮綠的綵帶懸結在電線桿和行道樹上。
人情熱騰騰,心情暖呼呼,一個歡樂的佳節。
她忽然覺得淒涼。
倘若樓大哥此刻伴在身畔,情緒想必又是另一番光景。
多情自古傷別離,更那堪、冷落清秋節。
今宵酒醒何處?揚柳岸,曉風殘月。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八個月了,足足超過半年的時間他無音無訊。此刻,他究竟停立在世界上的哪個?鍬洌克襯邍L信禱嶗窗臀髡宜瓞窊什V浪^恕?
搖籃裡,小寶寶咕噥地吐出一串泡沫,瞇著長而翹的睫毛繼續甜睡。
「小尤尤,爸爸是不是忘記我們了?」
女兒樓去尤三個星期前誕生。懷孕期間她一直苦苦等待,希望他能趕在臨盆前出現,陪她一起迎接小生命的來臨。然而,她失望了。
儘管施長淮對她們母女倆照顧得無微不至,但他畢竟無法取代樓定風的地位,他表露出來的溫柔體貼反而造成她巨大而難言的壓力。她隱隱感受到他打量她們母女的眼光似乎潛藏著某種渴望和哀傷,她卻害怕詢問,去牽扯出另一段不願涉足的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