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結果,處於水深火熱之中的人反而變成他自己!
說真的,他長到三十多歲還沒這般錯愕過。無論他擺出多難看的臉孔呼喝她,她永遠不為所動,一個勁兒賴在他身上撒賴撒嬌,害他每回板起臉不到三秒鐘就被罪惡感吞噬,或者被她的淚水淹沒。
「春光好,風和日暖春光紅,結伴遊春郊。」她捧著練習本,窩在他身邊嘟嘟嚷嚷地吟念。「你瞧,一灣流水架小橋,兩岸楊柳……嗯……楊柳……」
「隨風飄。」他忍不住接口,接完之後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麼。又來了!「水笙!你別念出聲,我正在忙公事,你在我旁邊嘀嘀咕咕的,我怎麼專心做事?」
她粘他粘得不得了。他躲進書房處理公事,她也眼巴巴跟進來膩著他。所謂的「膩」,並不是他坐在書桌後辦公,她坐在別一邊的沙發椅上看書。而是她把椅子端過來挨著他坐下,兩個人擠在橡木桌後頭,便硬是得分出一塊桌面讓她唸書寫字。
小雞纏母雞也不是這等纏法。
「可是,是醫生叫我念出聲音來的。」經過三個星期的訓練,最近她已經能以完整的語法說話,而且配上合適的語調──通常不脫「可憐兮兮」和「討好撒嬌」兩種口氣。
「那你就到隔壁去念呀!再不然到沙發那頭去念,離我的耳朵遠一點!」他不耐煩地欠欠身站起來。
「你去哪裡?」她惶惑地看著他邁開步伐。
「洗手間。」難不成上個洗手間她也要管?「等我出來之後,你最好已經換到其他地方唸書。」
他翻個白眼走開來,走進浴室後,樓定風發現自己無法關門。因為如果他硬要把門關上,可能會夾斷一截偷偷拎著他衣角的手臂。
「你、在、干、什、麼?」他努力擠出充滿耐性的口吻,看起來齜牙咧嘴的。
「我也想去。」
「你去用隔壁那一間。」他轉頭又想進去,衣角仍被一隻固執的小手持住。「章、水、笙!」
他快忍不住了!他的脾氣瀕臨爆破邊緣,他的「水庫」也一樣。
「我跟你一起去。」她可憐兮兮地嘟嚷。
「你!你沒聽過男女授受不親嗎?」
她眨巴靈動的大眼睛揪著他。
好吧!現在的她確實有可能沒聽過。「我是男人,你是女人,所以我們不可以一起上廁所。」
決定了,他必須買冊國際禮儀或生活與倫理做為她的下一部練習本。
「不管。」她的螓首垂得低低的,似乎泫然欲泣。「你用洗手間就好了,我不用。我又沒有跟你搶。」
「既然你不想上廁所,跟著我進來幹什麼?」
「嗯……因為……」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好嘛!我也上廁所好了,這樣就可以跟著你了?」她抬頭,眼中充滿希望。
「不,這和你用不用洗手間的問題無關,而是──」老天,他該如何與她講通?他快被她逼瘋了!有哪位仁兄願意出面幫忙他說話,他願意把全副家當免費奉上。「反正你不能進來就對了。水笙,你答應過乖乖聽話的,忘記了嗎?」
水笙嘴角再度顫抖,換上一臉想哭的小媳婦臉譜。她不敢讓他消失於視線之外,生怕他一轉眼又會不見。
樓定風無語問蒼天,這女人一分鐘之內可以換上十八種表情。為什麼她不是他的手下呢?若真如此,起碼那幫人還懂得懼怕他,處理起這些惱人的問題也就不會那麼縛手縛腳了。
「好好好,我投降、我投降。」迫切的生理召喚由不得他多想,眼前只好採取折衷方式──
他上洗手間的時候,浴室門大大方方地敞開著,她則背對他站在門門口。
「不准偷看!不許回頭!」他的背上彷彿長了眼睛,感覺得到她想探頭探腦。
烏雲皓首趕緊趕回正前方,目不斜視。
他怎麼會讓自己陷入這尷尬兼動彈不得的境地?他扭開水龍頭洗手,腦子裡仍然思索著這個深奧的問題。
事情為何會這樣發展下來?
「樓先生?」夜深靜寂,管家張太太敲他的房門求見。
樓定風仍然醒著,透過落地窗眺望黑色的海面。原本計劃帶回來折騰的犯人,此刻卻在他家裡伺候得像公主,而他堂堂主人反而被逼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正想找出辦法來處理這個燙手山芋。
「什麼事?」他沒去應門,習慣和下人保持一定的距離。
「章小姐又不睡了,她說要等您呢!」張太太已經勸得口乾舌燥。
「你回去叫她睡覺,就說是我吩咐的,她再不聽話我明天准讓她好看。」私底下任她予取予求是一回事,在傭人面前他必須建立威信。
廊上傳來張太太往別一端消失的步履聲,他捺熄香煙。煙屁股彈向陽台外,又點燃一根。不到十分鐘,管家的腳步又踏回他房門前,在他意料之中。
「樓先生,她還是不肯睡。」張太太的口氣隱隱然聽得出抱怨的意味。搞什麼鬼?類似的遊戲已經玩了三個多星期,他們還玩不膩?
看來非得他親自出馬不可了。她究竟想幹什麼?白天粘死他難道還嫌不夠嗎?她就是不肯放過他!她根本不曉得她的軟纏功夫帶給他多大的影響……停!
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氣掩上他的心頭。真該讓她受點教訓才行!
「好!我去『哄』她睡覺。」他幾個大步走出房門,風火雷電般刮向她的香閨。「章水笙……」
才剛邁進去,他的懷中驀然多了一副薰香嬌嫩的身軀。怒火霎時被澆熄一半。
「為什麼不來陪我?」她問得好委屈。
「你已經幾歲了?二十三、二十四?長這麼大年紀,睡覺還叫人陪。」咦?他的口氣居然和緩下來,適才明明打算殺過來開炮的。
「我不習慣一個人睡。」臉蛋埋回他胸懷。
「誰說的?你以前向來單獨睡覺。」
「你怎麼知道?」
他馬上語塞。對呀?他怎麼知道?說不定以前她早就和施長淮同榻而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