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爺,您怎麼不等小的抬轎來?」內侍滿臉驚訝。
「本公子想走走。」額際冒汗的公子爵粗喘著氣,字字說得有氣無力。聞言,那內侍想笑又不敢笑,他們瞄了瞄後方不遠處的琴屋,可憐哪,這八公子果然體弱多病到教人發噱,不過是一小段三歲小兒都能輕易走到的路,他竟走得要死不活,連身旁的書僮也快斷氣,若轎子沒來,恐怕他們主僕走到天明也回不了嬗妃寢宮。
「公子爺,小的扶您上轎。」內侍忍笑,扶著雙腿虛浮的八公子上轎,回頭得活靈活現告訴六公子此事不可。
葉芙蓉抬袖抹抹額際的汗,呼了口氣,忍住到口的呻吟,站直身子。公子爵一坐穩,便累極地合上眼,心頭萬般不甘,連他都鄙夷自個兒的虛弱,莫怪所有人都不將他放在眼裡,因為,他們認定他成不了氣候。
「上轎。」
內侍沉穩抬起轎,快步往嬗妃的寢宮行去,一行人很快抵達嬗妃寢宮,待公子爵下轎後,他們才躬身離開。
雙腳落地的公子爵若有所思看著嬗妃的寢宮,還捨不得入內,反而撩袍坐在石階上。
葉芙蓉心下詫異,倒也陪他坐下。
沉默了好一會兒,公子爵揚起淡笑,緩緩開口,「原來坐在石階是這種感覺。」
葉芙蓉手撐著下巴,看著他的側臉,聆聽他初次的感受。
他望了下右前方栽種梧桐樹的深色土壤,忍不住好奇,傾身撫摸,「原來,這是摸泥土的感覺。」
濕濕軟軟的土,弄髒指尖,他的嘴角卻愉悅上揚。
葉芙蓉眉眼帶笑,抓了一把濕濕軟軟的土放到他掌心裡,「你聞聞泥土的味道。」
他遲疑了下,將掌移至鼻前嗅聞,「濕濕的,這味道說不上好聞或不好聞。」
「這就是泥土的味道。」她拔起一株小草,拿到他鼻前,「你再聞聞這個。」
他深深吸了口氣,有感而發,「這味道比泥土好聞。」
她笑吟吟,「這就是青草的味道。」
公子爵定定看著陪同他初次體驗的醜丫頭,她以為他沒發現,事實上他知道,她總會趁四下無人時,不守規矩,不喚他一聲公子爺,不過他不介意她小小的放肆,當然,這話得放在心裡,免得她膽子肥了,爬到他頭上作威作福。
他雙眼炯炯有神,篤定道:「縱然其它人都比我高,比我壯,不過你睜大眼睛看,總有一天,我會比他們更高更壯。」
他再也不會讓她吃力攙扶要死不活的他,他的醜丫頭,唯有他能嫌棄,唯有他能說嘴,誰敢嘲笑她,他就砍誰。
「嗯!」葉芙蓉用力點頭,一徑微笑。
公子爵抬高雙營,掌心朝上,似要掏天,「我一定會變強!」
他發誓,有朝一日,他再也無須佯裝病弱,再也無須將話憋在心頭,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葉芙蓉模仿他的動作,振臂呼應,「我一定會變強!」
「傻瓜!」他白了身側笑起來頗好看的丫頭一眼,笑了。
她呵呵傻笑,一點也不介意他笑她傻瓜。
第5章(1)
十三年後——
天光自灰厚的雲層穿透,雖已春分不再下雪,但天氣仍寒冷,尤其是時不時迎面吹來的冷風,依然教人冷到骨子裡。
八公子府裡的奴婢僕役已晨起,展開一天的工作,身形圓潤的廚娘雙手浸入冰涼的水裡,淘米下鍋,其它奴僕則穿著厚衣,清掃小徑上的落葉。
芳齡二十二的葉芙蓉,身高已抽長,兒時的圓臉削瘦成瓜子臉,一雙鳳眼鑲在白皙臉上,恰到好處,豐滿的唇瓣,誘人一親芳洚,她不是令人驚艷的美人兒,卻是有獨特風采的大姑娘。
她的發上簪著芙蓉簪,擁著輕暖繡有芙蓉花的披風,款款走進灶房。
「小姐。」洗菜的婢女見她出現,曲膝福身。
正專心熬粥的廚娘回頭,抓起一旁乾淨的布巾擦拭雙手,涎著討好笑容,「小姐。」
葉芙蓉揚笑,走近看正在鍋中滾動,泛著瑩光的米粒,頷首交代,「今兒個給公子爺備上兩枚煎蛋,兩盤青菜,記住,青菜不可煮得軟爛,再一碟肉,不要過於油膩。」
「是,小姐。」每天早晨,芙蓉小姐總會來這一趟,所交代的皆大同小異,最重要的是青菜絕對不可煮得軟爛,她每天都會一再叮嚀。
有一回小姐受寒,身子不舒坦沒過來,她不小心將菜煮過頭有些偏軟,結果公子爺才咬了一口,便將案上所有飯菜砸滿地,嚇得一旁伺候的婢女跪地求饒。
她被喚到跟前,都快魂飛魄散,若非芙蓉小姐及時趕來說情,恐怕她早就遭罪,此後她不敢再輕忽大意,絕對精準掌控火候。
「半刻鐘後,所有飯菜都要熱騰騰送上。」
「小姐今兒個想吃什麼?」廚娘急欲討好主子跟前紅人。
葉芙蓉想了下,偏頭道:「兩道簡單素菜便成。」
「是,小姐。」
交代完廚娘,葉芙蓉走出灶房,看著天際仍厚重的雲層,心情有些沉重不安。
今年春郊,大王照例帶著公子們與要臣家眷一同出遊,她當時也扮成小廝同行。
孰料,六公子樂意死於虎口,大王傷心哀痛地帶著公子樂遭狂虎咬得支離破碎的屍身回城,全城上下一同哀悼,不論身份地位,皆不得飲酒夜宴,違令者,斬首示眾。
於是熱鬧繁華的王城人人縞素,無人敢放肆橫行,王公貴族更是對春郊所發生之事,避而不談。
整座王座變得死寂,連空氣都為之凍結,教人喘不過氣來。
傷心的大王,昨日突然派內侍來傳,要求所有公子今日進宮。她一得到消息,胸口便像壓了塊大石,沉重得快喘不過氣。
「希望不會再有事情發生。」她眉心微蹙的低喃。在王宮待久了,她發現許多慘事,皆事出有因,是以她並不認為公子樂死於虎口是意外所致。
心頭沉甸旬的她腳跟一旋,青色披風飛揚,撫過雕花廊柱,她輕步邁向另一頭的庭院,遠遠的,即瞧見一抹健壯,肌理分明的身軀於風中躍揚,足踢落葉,雙掌擊出,虎虎生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