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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頁

 

  她明白了,她今天才明白。再看一眼打坐的少年,他渾身發亮,她想起他說的「我陪你」。這一秒,她相信,伊洛士是真的不會有事。

  「謝謝你,羅煌……」

  徐緩揚眸,目光擷取門邊悠然輕溜、閃逝的一角裙擺,羅煌起身,站定五秒,邁步往外。

  「弓道旨在內心寧靜,召喚精神力量……」他慢行於木質亮珵的迴廊,嘴裡念著一些口訣。「戒急、戒躁、戒蠻而無禮。」

  彎身撿起一隻女鞋,走兩步,變成雙。

  這是他拉著她狂奔落下的,她的鞋。

  他不是第一次幫她撿鞋了,那雙白皙嫩足踩上荊棘路,他會為她找回飛天寶鞋。

  光著腳,景未央坐在紫羅蘭色的窗台軟榻,這會兒,沒人來侍奉她用餐。一台筆記型計算機掀在桃花心木橢圓桌中央,已經連上蘋果花嶼急難排解與搜救中心地址。

  昨晚岬口公路事故報告,四死九重傷,輕傷二十餘人,五輛車掉到海崖下,十多輛車撞成一團。死亡名單包含伊洛士——這個說是把她當家人的人。

  男人的話都不可信。是誰說過這麼有道理的名言?

  景未央美顏木然,關閉計算機。她還是得領回伊洛士的遺體,即使他說話不可信。她想親自埋葬他。她會把他埋在跟船錨沉落一樣深度的地方,那個地方有無限鹽味的眼淚,但絕非她的淚。

  她的淚,用來演戲流。

  景未央離開窗台軟榻,進臥房梳洗,換了一件紅色洋裝,要找鞋。

  「你在裡面嗎?」一個嗓音在探問。

  她走出衣物間。房室隔門邊,嵌牆的訊號機跳閃著紅燈——有人正在她房間外,等她應許。

  「未央——」

  怪異的呼聲。

  景未央朝床的方位望去,隨即旋回衣物間裡,出來時,她提著行李箱,直接走往起居室,又收拾了些書籍,步向那扇被換掉鎖的門。

  門一開。

  羅煌看見她拉著行李箱。「瑪格麗特真的在房裡是嗎?」捧著桃紅色的鞋,走進門裡,穿過另一道門,他很快地到達帳幔罩合的四柱床邊,掀開遮掩。

  噗撕撕——噗撕撕——

  幼熊瑪格麗特睡得熟如冬眠。

  噗嘶撕——噗撕嘶——噗撕撕——

  粗沈的鼻鼾吹砸羅煌一早所做的功課。不再隱怒,羅煌氣躁地甩下帳幔,急急回身往外走。

  以為景上竟只是說說,不可能做絕。稍早,他回房更衣梳洗,半心半意聽訓。景上竟對他飲酒夜歸,還與景未央同房同床,非常有意見。他順勢問道,景未央的房間在這大宅哪部分?昨晚的情形,他該將她往哪兒送?伊洛士落崖,這屋子裡沒人處理她的事。

  景上竟說,他在哪裡遇見她,把她留在哪裡,自然有人處理這個Red Anchor負責人,他不該多事。這兒也沒有哪部分,全是Blue Compass總部,所有房室有藍色羅盤造型門把,導引歸航夥伴休憩,瑪格麗特也有了專屬房間,就在三樓東隅,是一間可以看日出的房間,瑪格麗特很喜歡那張粉紅紗罩飄飄帳幔公主床……

  「未央?」離開充滿瑪格麗特鼾聲的臥房,不見景未央在起居室,羅煌迅速走往門外。

  行李箱抹過廊底彎角,地毯上單薄的長影曲折地縮退。羅煌追過去,趕上影子的主人。

  景未央頭也不回,走下三級寬台階,從廊廳壁爐前走過。她渾身發冷,哪怕陽光填塞整室,實境是煙囪飄冒冰山寒煙,窗欞陰影跟著傢俱陰影,像把黑刀,切斷後路。

  「你要去哪兒?」

  景未央不回頭,直往樓梯間。一個飛影閃落,羅煌立在她下方五階處。

  「你要去哪兒?」阻擋的態勢很明顯。

  儘管樓梯寬敞,她大可繞過他,不用與他多言,但她知道她繞不過他的一身功夫。

  「請你讓開,Blue Compass的實習生。」她像他們在游泳池畔時那樣,冷靜地生著氣,彷彿毫無情感,他卻看見她內心哭泣的少女。

  「祭廣澤來過電,」羅煌眼神堅定,語氣也是。「我答應演出為你工作的護衛。」說著,他往上幾階,接近她,蹲跪下來,大掌握住她的腳踩。

  景未央震了一下,下意識隨著那暖熱的力量,微微抬腳,手掌握緊了行李箱拉桿。

  他脫掉她腳上的鞋,幫她穿上搭配她紅洋裝的桃紅鞋。

  這時,她才開口。「死亡名單上有伊洛士的名字——」

  羅煌沈頓。

  景未央嗓音平靜地繼續著。「我得去領回他的遺體,伊洛士沒有其它家人了。」

  他說:「我陪你。」

  1、編註:本章標楷體三句引自F.G.Lorca詩作。

  第5章(1)

  那年的夢,一場雨就把它衝進海洋,教無盡的藍吞噬。

  藍獲律師說,景未央處境不利,讓她接觸祭廣澤有好無壞,祭廣澤的為人沒什麼好擔心。

  「問我怎麼向未央求婚?嗯——我這樣回答好了——」屏幕裡,男人神秘的俊美笑臉,比他胸口那條造型特殊的項鏈寶石還螫刺人眼。

  「一個出類拔萃的男人必須有兩項優點——引誘女人、威脅男人。我正好是個出類拔萃的男人。」說話方式也教人心頭刺刺、牙根癢癢。

  這時,有人出聲。「您的意思是景小姐嫁給您是受到您誘惑嗎?」

  「電視關掉。」床上男人的嗓音混入轉播聲中。

  一面清爽大窗旁,陽光挨近他的臉,畫出框條囚色。

  「關掉?」床尾凳上的大女孩愣了愣,偏首疑問地一瞥。「你不是最喜歡看未央小姐嗎?我特地早起來告訴你這場記者會呢……」回臉正對電視,畫面恰好是當紅女明星景未央溫婉的絕倫笑容。

  她很少笑,通常只在戲裡笑、戲裡哭。她在戲裡感情收放自如、任何角色均能完美詮釋,戲外她情緒很淡,對什麼都不感興趣似的,有人酸她「冰山美人」,更毒的評語是「木頭雕的戲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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