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池小姐知道真相了嗎?」牛仔若有所悟,黝黑敦厚的臉孔終於蒙上認真的神采。「他們應該還沒來得及談太深入的話題。」應該是如此,否則池淨的反應又會變成另一種了。
「那就好啦!你擔心什麼?」牛仔翻個白眼。
裴海安靜下來,良久良久,室內沒有一丁點聲音。
他擔心什麼?他擔心的可多了!他擔心池淨總有一天知道真相,他擔心穿幫,他擔心裴老頭擺他一道,他擔心……失去她。
所以,他害怕了。
從何時起,池淨對他擁有如此舉足輕重的影響力?
「全世界只有我、你、裴老頭,還有當初那幾個警察知道真相。我和你不會說,那幾個和我們的生活圈子不相干了,唯一會放炮的人只剩下裴老頭。」裴海說,把弱點交由敵人來捏控,實在讓人寢食難安。
「你少搞笑了。他是你老子,如果真的想玩陰的,當初就不必辛辛苦苦代你找替死鬼。」牛仔對他的憂心嗤之以鼻。
裴海的嘴角勾起譏誚的微笑。「此一時也,彼一時也。我們的父子關係已經斷了,再也沒有任何情分!他想捅我,方便得很。」
「你要怎麼想我也沒辦法,不過我覺得裴老伯不是這種人。」牛仔搖了搖頭。裴海的眉眼更加森凝。
「他讓你坐牢,害死你的母親,你還替他說話?」他冷哼的鼓了兩下掌。「以德報怨,偉大偉大!國家民族的未來就交給你拯救了。」
牛仔忍不住踹他一腳。「阿海,我是就事論事,不為任何人說話。」
「你就是這種是非分明的個性最令人不爽。」裴海不耐煩的拎起一隻軟墊丟向他。「我們兩人當中,總得有個人扮演死後上天堂的角色吧?!」牛仔接住了靠墊,亮閃閃的白牙又漾了出來。「既然裴老伯還來不及向池淨揭露,你的秘密就安全得很,你還這麼要死不活的做啥?」
裴海一把搶過軟墊壓在自己臉上,又翻身躺回沙潑上。
「小淨。」悶悶的嗓門從軟墊後飄出來。「我對她說了許多惡劣的話,而且又是當著所有貴寡的面,她現在八成恨死我了。」
「情人不就這麼回事?要好的時候宛如蜜裡調油,一鬧翻又成了生死大仇。」牛仔邊笑邊搖頭。「回去哄哄她吧!女人這方面,你向來比我行,我還不夠格教你呢。」軟墊底下沒有傳出絲毫聲響。
牛仔歎了口氣。「阿海,你當初接近池淨,只是想探知她過得順不順意。現在既然確認了她過得很好,那吵完就分手,有什麼好掛懷的呢?」
「你懂個屁。」裴海扯下軟墊,怒目回瞪他。
「你對她動了真情了?」牛仔試探性的問。
裴海回開視線,全身籠罩著陰涼森冷的線條。
真情,那是什麼?一場午後的約會,一篇纏錦的情詩?一縷生死不移的情絲?浪漫也好,實際也罷,真情的基礎絕對無法構築在一椿殺孽上。即使池淨永遠不知道他是殘戮了她父親的兇手,他卻無法心安理得的伴在她身旁,不感到一丁點愧欠。這份情不能動,一旦動了,注定要破滅,滅了她也滅了他。
牛仔看著老友臉上滑過的千思萬緒,心底也雪亮了。何苦呢?這呆子!
「看來你剛剛說得沒錯,你真的幹了一件蠢事。」牛仔也只能苦笑。
裴海呆呆望著天花板。
「算了,別難過,」思慮半晌,牛仔只能慨然拍拍他的肩膀。「哪天你失戀神傷、工作無以為繼的時候,我這裡還缺一個擔糞澆肥的。」
***池淨真的開始擔心了。
自那日的爭端之後,裴海彷彿從世間蒸散了,再沒人知曉他的行蹤。
初初的前幾天,她仍然處於氣頭上,愁悶難解,家人和老闆曾經探問過她的口風,試著明瞭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而池淨只是淡淡的回答,裴海和她在公事上有些誤會,不礙事。眾人見她不說,也覺得再追問下去沒有意思,讓她鬆了一口氣。一些工作上的善後事宜,她也委婉的請簡明麗負責,蓄意避開所有與他接觸的機會。奇異的是,裴海竟然也就再也沒有來電。
這男人真可惡,竟然端起這樣大的派頭,連低頭道個歉也不肯。有錯在先的人是他!情人之間沒有不吵架的,只要他和以往一樣,露個面,說幾句溫柔款語,她會輕易屈服的。
真正讓她發覺事態怪異,是在簡明麗也完全聯絡不上他之後。老闆說,每每打電話去裴宅,都只有老管家固定的兩句「裴先生不在,請留話。」
四天過去,當裴先生仍然不在,訪客仍然請留話時,池淨的心情從鬱鬱難解,轉而成為憂心悄悄。
他上哪兒去了?
第五天起,她終於放下身段,主動打電話到裴宅。
「幾天前,少爺回家收拾幾件衣物就出門,之後就再也沒見過他了。」老管家認得她,終於給了詳細一點的回答,但仍然於事無補。
「怎麼會呢?」她焦躁心急。裴海並非小家子氣的男人,不會為了區區一個口角就離家四、五天。她再如何錯看他,也不會連基本的性子都猜摸不準。難道他出了意外?「池小姐,您若遇到他,請告訴他早些回來。」老管家其實也滿腹操心。然後,七天,八天,九天過去了,裴海仍然不見蹤影。
池淨焦憂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鄧伯伯,裴海今天回去了嗎?」中午時分,她再度撥了通電話過去。
「沒有。」管家蒼老的聲音傳來。「明天是聖誕節,也不知少爺今晚回不回來過節,應景的飾物該不該準備起來。」
「鄧伯伯,我今天下班過去看一看。」她決定親自跑一趟。或許裴海在房間某處留下了訊息,不慎被吹落了也說不定。
由於隔天適逢耶誕,趕著採買聖誕節禮品的人相當多,藝廊推出的應景畫展很受歡迎。等她送走了最後一位客人,結束一天的工作,時針已經指向數字九。池淨叫了出租車馳上北投山區,待抵達裴宅時,已經夜裡十點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