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哭,卻比哀號哭泣更令他深感罪惡。
從踏進天牢那天起,他什麼都不能做,只能一再回想,反省這些年來自己做過的點點滴滴,他明知道她不好過卻選擇漠視,因為他深信梅雲珊所講的話,深信欣然所做的每件事都是演戲。
他不在乎她的感受,忽略她的努力,他刻意忽視她的希冀,一句自作自受就否決她所有真心。
如今方才明白,她是他虧負最深的人。
幽幽歎息,欣然自言自語似的說著。「如果你肯多瞭解我幾分,你會明白我燕欣然行事磊落,不屑手段心機,喜歡霍驥不是丟臉的事,確立目標我便會竭盡全力去爭取,贏了便贏、輸便輸。是,設計落水強嫁,這個念頭確實是我的錯,但你可知道事情始末?」
言下之意,始末不是他知道的那樣?
「告訴我真相。」他抬眉揚聲。
他終於願意聽聽她的真相?應該高興嗎?是啊,過去他只聽得進去梅雲珊嘴裡的真相,只是,太遲了……她已經沒有講的慾望。
「不重要了。」
「告訴我。」他再度重申。
她怒,他有什麼資格要真相?深吸氣,她爆炸了。
「你要真相?好啊,真相是多年來,你忙著恨我,忙著忽略兒子,忙著愛屋及烏全力輔佐燕歷堂。
「真相是,你不過是安南王的外室之子,滿府上下無人看得起你,誰都想踩你一腳、對你落井下石,我們成親時,你什麼都不是,只能卑微的寄居在王府角落。
「真相是我這個失去丈夫寵愛的後院女子,為你撐起一片天。你當真以為王妃讓我主持中饋,是看重而不是為難?你以為我變賣嫁妝,開上百家商舖是因為心野、王府後院關不住我,而不是因為我不想讓你、讓自己受困?
「你知不知道王府早就是個空殼子?知不知道你在前方打仗,朝廷拿不出糧草時,送去俞州的三萬石糧米是從哪裡來的?知不知道為支持燕歷堂上位,你自王爺手上拿到的大把銀票又是從哪裡來的?」
是她用銀子砸得安南王府上下閉嘴,是她用銀子逼出他們的尊重,是她用銀子讓霍驥在王府地位節節攀升。
她那樣努力,他知道嗎?
他不會知道的,他所有心思都在梅雲珊身上,他的愛情比妻子、比兒子、比親人,比天底下任何人事都重要。
欣然句句指控把霍驥的心掏空,額間青筋畢露,他知道自己做錯了,卻不曉得錯得這般離譜。
還以為她在安南王府呼風喚雨,還以為即使沒有自己,她依然能夠過得逍遙愜意,她是那麼強勢的女人,她無所不能,她不需要他的照顧,他只需要專心做好自己想做的事……
原來,錯了……她的逍遙愜意只是他的錯覺,她和他一樣辛苦、一樣如履薄冰。
「我們就要死了,說這些不是要向你討恩,只是在提醒自己有多蠢,只是要讓你知道我後悔了,後悔愛上你、後悔嫁給你,後悔用一輩子等待你的垂青。哼,愛情?」冷冷一哼,她對愛情也對自己鄙夷,怎會為這種事賠上一輩子?
猛地,他握住她的手,宣誓似的說:「如果有來生,我會傾盡全力還你一世感情。」
「不必,若有來生,我但願自己永遠不要遇見你。」
她想抽回手,但他不允。
「放手。」她用力瞪他。
「不放。」他堅持不讓。
難受、憤恨、憋屈,她低下頭,狠狠咬上他的手臂,他依舊不鬆手,靜靜地承受她的恨……
她的嘴裡嚐到腥鹹。鬆口、抬頭,她嘴角綻放一抹艷紅。
他說:「從現在起,我再也不會放開你。」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她的期待直到此刻才發生,但……她後悔了,他們就要死了,她再也不稀罕了……
獄卒的腳步聲由遠至近,他們靜靜看著對方的臉,一個想牢記、一個企圖徹底遺忘。
第一章 再嫁入王府(1)
疼痛在蔓延,像是被什麼不斷反覆碾過似的,強烈撞擊,不斷折騰她的身子。
怎會這樣痛?劊子手大刀一下,身首分離,沒道理這麼疼呀?
她盼望死亡,渴盼大刀落下,渴盼一縷幽魂走進黃泉路,因為她的旭兒、暄兒早她一步而去,她擔心他們等太久會心生恐懼,才六歲的孩子呀……
疼痛不止,她緩緩張開緊閉雙眼。
但……入目的紅?紅燭、紅簾、紅幔、紅……囍字?怎麼會這樣?怎不是陰風陣陣,而是暖意繾綣?
男子在她身上不停馳騁,彷彿要發洩全身精力似的,她企圖推開他,但他像石杵、像一堵厚牆推移不動,凝目細望,他迷醉的表情映入欣然眼底……
是他……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
這一刻,心臟猛地緊縮,欣然有抱頭痛哭的慾望。
她茫然地看著屋樑,怎麼會沒死?怎麼會回到成親這一夜?
這算什麼?上天恩賜?如果恩賜,為什麼不讓她回到成親前,不讓她回到未識霍驥之前?
短暫的清醒讓她蓄起滿腹怨恨,她與他之間到底有多少恩怨,才會教兩人一世、兩世糾纏難解?
他壓住她的身子剛硬灼熱,她的心卻一寸寸發涼。
這算什麼呢?一再將她推入地獄,很好玩嗎?
霍驥一陣微顫,暖流進入她的身體,她不確定這是第幾次。
前世,她吸入迷香,他喝下春藥,洞房花燭夜反覆折騰,她昏昏睡睡、無力掙扎,而他在她身上盡情發洩。
這是兩人之間僅有的一夜,也是在這個晚上,她有了一雙兒子。
他們已經在她身體裡了嗎?倘若大錯尚未鑄下,倘若還有機會改變,倘若要徹底斬斷兩人的牽連……
她必須逃跑,必須遠離這個男人。
對,逃吧!跑得遠遠的,跑出這個男人的世界,跑到再也見不到他、聽不到他的天地,她才能自在生活、自在呼吸。
念頭起,欣然用盡所有力氣試圖將他推開。但情況一如前生,她全身綿軟無力,推著他的掌心反倒像在撫摸他的紋路肌理,想喚人相救,但發出的聲音卻像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