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旭兒扯扯霍驥衣袖,道:「你蹲下來。」
這話真沒大沒小,但霍驥依言蹲下,只是沒人看見他微顫的雙拳。
旭兒像是在檢視弟弟的話似的,摸摸霍驥的眼睛,再摸摸自己的,摸摸他的鼻子、嘴巴,再摸摸自己的,從頭到尾摸上好幾回合。
霍驥一動不動,很有耐心地任他探索。
然後像是做出重大決定似的,旭兒鬆口氣,說:「大人不可以騙小孩。」
霍驥回答,「我從不騙小孩。」
旭兒說:「你真的是我爹爹?」
「我真的是你爹。」
「為什麼你不跟我們住在一起?別人的爹都和孩子住在一塊兒。」暄兒問。
「你們出生時,我在南方殺倭寇,之後我在北遼打坯蛋。」
「打他們,比照顧我們重要嗎?」暄兒問。
「倭寇和遼狗生性兇惡,年年侵犯我大燕邊關,如果我不把他們打到不敢再犯,那麼會有很多像你們這樣的孩子失去生命或失去爹娘。」
「所以,你是在保護我嗎?」暄兒問。
「不只保護你們,還保護許多像你們一樣的小孩,許多像你娘一樣的女子。」
這答案讓兩個孩子很滿意。
暄兒朝他展開雙臂,甜甜地喊一聲爹爹,用力抱住他。
旭兒猶豫片刻後,也抱住他。
霍驥的拳頭不抖了,因為兒子們接受他,他們把機會送到自己手上,讓他夠彌補自己的過錯。
睡覺的時候到了,但旭兒暄兒仍然精神奕奕地在院子裡扎馬步。
小的蹲在兩邊,中間蹲一隻大的,沒搞清楚的,還以為三個人被罰半蹲。
暄兒首先敗下陣,旭兒樂得跳起來,用力拍手。
霍驥站直,兩手把旭兒托起來高過頭,滿院子繞圈圈,惹得旭兒又笑又尖叫。
暄兒愁眉滿臉,用力揉揉鼻子,又蹲回去練馬步,他發誓,一定要贏過哥哥。
突然間,霍驥急煞車,旭兒的笑聲也跟著煞車,因為……前方不遠處有一張臭臉對著他們。
但霍驥只停了兩息,又繼續邁開長腿,繼續在院子裡狂奔。
在旁看著一切的佟姑姑默不作聲,她知道公主有委屈,知道她心裡那道坎兒邁不過去,但她不打算使力,該把那道坎兒抹平的是霍驥。
欣然越看越生氣,這是什麼情形啊?他怎麼會知道她在這裡?怎麼可以登堂入室?怎麼可以沒有經過她的同意,再度闖入她的生命。
她已經不要他了呀,她說得那樣明白,表現得那麼清楚,為什麼他竟還敢……
心裡波濤洶甬,滿滿的委屈在胸口沸騰。
憑什麼呀,他憑什麼?她好不容易就要把他給忘記了,好不容易從絕望中爬起,好不容易可以開始尋找她的下一階段幸福……憑什麼他可以出現?
眼酸了、鼻酸了,壓抑數年的哀傷一股腦子衝上來,一顆眼淚滑下,兩顆眼淚、一串眼淚……
她的臭臉沒有擺平兩個正在玩樂的男人,但她的眼淚擺平了他們。
暄兒放棄馬步,跑到欣然跟前拉拉她的裙子說:「娘,別哭喔,爹很有力氣的,不會把哥哥摔下來。」
暄兒喊他爹?她震驚地轉頭望向霍驥,所以不管她反不反對,他們已經父子相認?
想到這裡,欣然更不甘心了。
兒子是她一個人的呀,她生的養的,他除了吞下春藥、發洩一頓之外,他做過什麼?憑什麼他可以當爹?
暄兒一嗓子,旭兒的笑聲停住、霍驥定身,他們一起轉頭看向哭得不能自抑的女人。
抱起旭兒,霍驥跑到欣然跟前,她在瞪他,眼淚卻沒停過。
他知道的,知道她怨他、恨他,恨過一世又一世,恨不得與他再無交集,恨到寧可隱姓埋名,與親人分別,恨到寧願遠離熟悉的京城再也不見他、不聽他,她要確確實實地割斷所有與他有可能的聯繫。
在霍驥懷中的旭兒向她展開手臂,撒嬌道:「娘,抱抱。」
她想抱的,但是不想靠近霍驥,所以她退開兩步,沒想到卻惹出旭兒一泡眼淚。
孩子憋紅雙眼,看得她心疼,她必須把這筆帳算在霍驥身上。
「放開他。」她怒視霍驥。
霍驥照做,讓旭兒在地上站穩,欣然蹲下身把兒子抱在懷裡,暄兒也湊過來張開短短的手臂環住娘和哥哥。
「娘不哭,旭兒不玩危險遊戲了。」
「暄兒也不玩,我聽娘的話。」
「我會好好背書,乖乖練字。」軟軟的小手拭去她的眼淚,招惹出她更多眼淚。
「我也會,娘別哭了吧。」暄兒越說越心急。
兩個胖小子爭先恐後保證,保證當天下無敵乖的好孩子。
活過兩輩子,她一點不幼稚,但這會兒她幼稚得像個孩子。「記住,你們是娘的,娘一個人的!」
孩子沒聽懂她的意思,卻乖乖點頭應下。
但是霍驥聽得懂,她是在劃清界線,但他怎麼能夠讓她這麼做?
於是他也蹲下身,把兩個小胖墩和欣然環進懷裡,低聲說:「不怕,以後天塌下來有爹擋著,爹會護著你們。」
誰要他護啊!欣然企圖掙開他,但他的手臂像鐵箍的把他們抱得死緊,誰也掙脫不來。
這還不是最過分的,最過分的這暄兒居然說:「是啊,咱們爹是大英雄呢,他把壞人打到找不到地方躲。」
旭兒接話,「爹很厲害哦,他保護很多小孩子和他們的娘沒被壞人打,爹一定可以把我們保護得好好的。」
他們聽了一整天爹爹的英雄事跡,早把霍驥當成偶像,誓言要追隨爹爹的英雄路,努力向前奔跑。
越聽越火大,欣然冷下口氣,寒聲道:「放開我。」
霍驥果真鬆開鐵箍,不過他一手一個把兩個兒子抱起來各親一下,說:「娘累了,你們香娘一個,乖乖睡覺吧。」
「我明天還要聽爹爹講故事。」旭兒道。他對戰場上的事著迷著呢。
「可以,不過要蹲足半炷香馬步。」
「明天我贏哥哥,可不可以也飛高高?」暄兒問。
「那有什麼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