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住!」他的腳下絲毫不曾停緩,右手隨意扔去一盆廳口點綴用的矮松。
「啊……」素問萬萬料不到他會一聲不吭地進襲,被他攻得手忙腳亂,下意識捧住他拋擲過來的植栽。
「得罪了。」他靈活地施展著得意的透骨打穴法,如勾的手指紛紛彈出,乘勢封住她的「淵液」和「京門」兩處穴道。
「哎喲!」這聲痛叫同時發自嬌脆和渾厚的嗓門。
素問被他偷襲成功,又驚又怒的軟倒在石磚地面。
而仲修,想當然耳,再度吃了她的暗虧。
「啊,好燙!」痛,痛死了!他抱住自己的右手亂跳。若非礙於大丈夫打落門牙和血吞的氣概,他早在曾丫頭面前哀號出聲了。「你……你的衣衫……究竟塗了哪門子藥末?怎麼會觸得我手指火燒似的生疼?」
他暗咒自己,早該料想到她會在自己身上塗抹「護身靈藥」。
「我就知道你遲早會使出霸王硬上弓的小人招數。」素問氣漲了紅艷的俏容。「我全身沾抹了赤蠍粉,你有種再碰我一下試試看,包管燙壞你一層皮。」
「無所謂,反正今夜的賭約算我勝出,因為我已經在子時結束前制住了你,你必須實踐自己的承諾。」他拒絕再承受第三夜的苦頭。
一切就在今晚做個徹底的了斷。
「誰說的?」素問委頓在地上啐道。「我們的賭約訂得很清楚,你必須將我帶出寧和宮的大門。就小女子淺見,此刻咱們倆好像仍在宮門裡頭。」
說來說去,她仍舊試圖誘他上前碰觸她。這丫頭真是狠心,即使輸了,也要讓他慘勝得「痛痛」快快。
仲修打了個爽朗的哈哈。天底下還有許多法子可以將一個人搬運到另一處,而毋需直接觸碰到對方的軀體。
「你以為區區搬運的小問題難得倒我嗎?」倨傲的濃眉翻飛如箭。
仲修的雙眼須臾不敢離開她,深怕她又找到絕處逢生的轉機,腳步卻漸次退往廳側的品茗小茶几。
茶几上平鋪著江蘇紡織的紅緞桌巾。他反手抓住巾角,輕輕抽離。
「失禮,今夜就委屈你包裹在桌巾裡頭睡覺了,待明兒一早你洗掉全身的毒……粉……再說……」
雙眼模糊中,他彷彿見到一股極細極淡的黃褐色,有如塵埃一般,隨著他扯動桌巾的勁道飄揚在空氣中。
熟悉的暈眩感再度襲向他的大腦。
毒粉……
又上當了!
「喂,先別暈哪!」素問委頓在石磚上大吼。「快把我的穴道解開,我才不要陪你睡一夜冷地磚,喂!」
殺千刀的!臨到尾聲,竟然讓他空虧一「末」……仲修痛痛快快地昏迷過去。
「喂!快解開我的穴道──」
※ ※ ※
他又輸了!
仲修打從心眼裡不肯認份。
沒道理呀!連他自己也是臨到寧和宮門口才匆促決定採取先下手為強的策略。那麼,曾素問又是如何預料到他會下手點倒她,然後抓過茶几上的桌巾做為隔離的媒介,因而將毒粉鋪灑在緞面上?
真真教人匪疑所思。
今早乾清宮仍然收到來自寧和宮的短箋──昨夜眠仙丹研磨而成的細末讓你嘗到苦頭了吧?仲修公子,偉大皇上,我奉勸你趁早收手放我走吧!否則你鐵定會吃不了,兜著走。
這不是威脅,而是承諾!不過,今朝的用字遣詞可比上回犀利許多。很明顯的,曾大小姐餘怒未消。
嚴格說來,昨夜的意外也不能怨他呀!誰教她的藥量下得如此之重。
他的透骨打穴法非得獨門手法才能解得開,而她卻害他中了毒,一暈到天明,結果自己也硬生生陪他躺了一宿的冷地磚。直到天濛濛亮,宮女發現「英明崇高」的天子屈睡在寧和宮的地磚上,驚叫聲喚醒了他,才隨之解除了她動彈不得的苦難。
雖然素問被他制住了,然而他並未完全達成賭約,因此昨夜充其量只能算他們倆打和,他仍舊沒贏。
沒贏,在仲修的辭典裡,可以代換為「輸」。
因此這第三夜,他再接再勵,朝優勝者寶座出發。而且這回只許勝,不許敗。第一夜他們文鬥,第二晚他們武打,那麼第三回合呢?
吃消夜!
這是仲修長驅直入曾俏妞的閨房後,入目的第一眼景象。
兩人鬥智鬥力的場合越來越深入敵腹。先是庭院,其次進入正廳,今夜索性踏進她的香閨來著。
素問挑中寧和宮最是小巧的房室做為住處,入門打照面,兩匹錦幃提供了床鋪適當的隱私性。暗紅色的地氈織就百卉圖樣,梳妝台上陳放著女性梳頭用的象牙小篦,而房室正中央則安放著兩尺長的大理石桌。
大理石案上,滿滿擺設一整桌的熱湯佳餚。
青菜豆腐湯、雪筍炒豌豆、櫻桃綠筍燴……菜色雖然素淡,香氣誘人的程度並不遜於大骨熬燉出來的美味。
「仲修大哥,請坐。」素問與第一夜相同,端坐在桌宴的另一側,頰上浮現著罕見的端莊韻致。「今夜是咱們相交、相處的最後一晚。我親自烹煮了幾道素菜,做為餞別的小宴,希望您賞個臉。」
「哦?你就這麼肯定自己一定會獲得最終的勝利?」仲修依言坐入她隔壁的席位。
即使他無意落敗,對於她流轉的依戀情緒,心口竟然也跟著糾結。
別瞎胡鬧了!他振作起精神向自己喊話:只要你拒絕放人,即使曾素問有心想離開,她也無法走脫得了宮內四十萬禁軍的監控,還憂心它做什麼?
不過,捫心自問,若是曾素問離開了皇宮,他還真會思念她呢!放眼望去,後宮的貴妃女嬪莫不是同一調調──言語細聲細氣,眼不敢直視,首不敢高抬,生怕觸犯了皇上的虎威,或失卻了名門閨女的嬌氣;整日競以裝點自身美貌為樂,卻不願替腦殼裡的空位填進一點聰明才智。
曾素問百分之百與尋常的後宮佳麗大異其趣。儘管外表缺乏吸引公子們停駐視線的特色,她肚腸裡的古靈精怪卻已補足了儀表的缺憾。外貌美艷又如何?百年之後,大夥兒同樣退化為骷髏頭。佛家便稱這層表象為「臭皮囊」,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