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事人似的。「母后,烏龜的頭怎麼畫?」
「頂端是三角形的,後面連著一截圓頸……」董蘭心猛然醒悟。「臭毛頭!
我為了鞏固你的帝王之位,擔心得眉毛都白了,你倒輕鬆得很,居然給我畫烏龜。坦白告訴你娘我吧!你推三阻四的,遲遲不肯立後,是不是和寧和宮收留的女子有關?」
「寧和宮的女子?」仲修一臉茫然。「寧和宮哪有什麼女……哦!『那個』丫頭。天!當然和她沒有關係,八百年也沾不上邊。」
仲修驀地爆笑出來。他險些忘了,七天前的夜裡,曾素問被聞人獨傲偷偷送進宮內。為了避免驚動太后和其它嬪妃,他特意將不速之客安排於西首的邊疆地帶──寧和宮。
宮內統共分派十名女官負責打點曾小妮子的日常生活,外圍也加派了幾十名御林軍看守。相關人員盡皆經過嚴厲的警告──不慎暴露身份與寧和宮所在地者,殺無赦。因此經過這番重重疊疊的監視,即使聞人獨傲和封致虛親自來到現場,料也沒法子無聲無息地溜出他的監護網。
他一直沒機會前去探望她。不曉得那丫頭最近如何了?寧和宮的屋宇仍然維持著舊有的模樣,沒被她的好奇心拆了吧?
「那位姑娘家是什來歷?」董蘭心的美夢霎時被兒子的捧腹大笑打碎。難得仲修主動對姑娘家感興趣,並且遣調手下層層保護著,她原本還冀望寧和宮的新主人可以為皇室誕下第一胎龍種哩!
「不曉得。」他在腦中思慮過一回。倘若招出是聞人獨傲要求他代為收留的,母后可能還覺得不痛不癢,但拿出封小子的名頭招搖撞騙可就是兩碼子事了。
「封致虛將她托給我照顧幾個月,我一口答應,也沒有過問太多。」
「封致虛?」董蘭心一愣。
神秘難解的光芒在她美眸中一閃而逝。封!好久未曾接觸到這個姓氏了。
事情明明已經飛度過二十八個寒暑,即便連「那個人」也已過逝二十年了,但每回聽見兒子提及「封」姓的時候,芳心仍然不可避免地怦動一下。
將近三十年了嗎?時間消逝得何其迅速呵!
「你口中的封致虛……就是那個人的兒子?」她低頭把玩皓腕上的玉環。
多年前,「他」親手為她套上這充滿佔有慾的象徵,霸道地叮囑地無論如何也不准取下來,從此以後,她也真的末曾讓玉環離開過自己的左右。
「倘若我記得沒錯,老爹好像就只有一個名叫『封致虛』的兒子。」
「噤聲。」董蘭心驚慌地四下瞄了一眼。「隔牆有耳,如果讓人聽見你呼喚先皇之外的男子為『爹爹』,咱們倆還活得下去嗎?」
「大不了皇帝的寶座換個人來坐坐看,至於公子我要想活命倒是沒啥困難的。」他咧咧嘴。這股灑脫勁兒就有幾分異母弟弟封致虛的影子。
「別胡說。我辛辛苦苦勸服先皇立你為太子,可不想日後由你手中奉送給其他小人。」董蘭心不願意再和兒子多提他生父的舊事,畢竟他的出生代表著自己多年前短暫的出軌,一旦討論起來,多少虧損到她的婦德形象。「朝中大臣哪個不曉得,有朝一日你若來不及立下太子就駕崩了,皇帝的寶座非逸王爺莫屬,他早就虎視眈眈地覬覦著這個龍座。為了鞏固咱們這一支的血脈,你最好盡早讓嬪妃們懷胎,否則──」「否則如何?」仲修滿懷希望。他應該會比較傾向於「否則」的選項。
「否則我就押著你進新房。」董蘭心甜蜜地摧毀他一切奢望。「即使需要我整夜監督也在所不惜。」
「母后,我有沒有說過我覺得自己很像一條種牛?」
「昨天曾經聽你提過。」
「有沒有告訴過您,您比牛頭馬面更難纏?」
「有,今天早上。」
「您執拗的程度足以讓千年巨石為自己的柔軟度感到羞愧。」他只好發明新鮮出爐的抗議詞彙。
「好說,目前為止這句話是第一次使用到,歡迎你繼續發揮。」董蘭心轉身,旋起一身的香風刮離御書房,以免留下太多時間讓兒子平反成功──「記住,半年之後立後。」她不忘再度提醒兒子自己的來意。
仲修望著娘親消失的背影,忽然覺得很哀怨。過去七天以來,今日是他第二回遭受到威脅。
為何先人登上皇帝寶座之後到處吃得開,偏偏輪到他時就變成處處吃了虧?
可見人哪!真是不能太好說話。便是衝著他太重情義這一點,姓封的、姓聞人的和他娘才敢吃得他死死的。
當然,也因為如此,在爾虞我詐的宮廷生活中,他才擁有三個真正以性命相許的親人。
※ ※ ※
那是什麼人?
深夜時分,皇帝陛下躲在涼亭後頭觀察來人偷偷摸摸的身影。
今兒個仲修終於憶起自己藏匿在寧和宮中的小嬌客。既然曾素問是聞人獨傲親自交託給他的負擔,以兄弟關係來看,她也算得上是他間接的恩人的孫女──這層關係似乎有點複雜──他白白讓人家坐了十來天的冷板凳,實在沒有理由繼續漠視她的存在。於是,入夜之後,他決定上門拜訪一下曾姑娘,倘若日後聞人獨傲詢問起來,也算有個交代。至於曾大妞挑在他探視的期間睡大覺,錯過了找人談天說地的機會,那可不是他的問題。當然,他決計不會承認自己撿中深夜的「探訪期」,是為了挽救被嬪妃們嗲了大半夜的耳根子,所以特地逃到寧和宮圖個清靜。
他先回寢宮換上輕便的白絲長掛和綸巾,改裝成曾素問印象中的野雁閣主形貌,而後踩著上乘的輕功步法,避過宮城內守更的侍衛,無聲無息地欺近寧和宮。
結果,就在曾素問進宮的第十六個深夜,英明的當今皇上終於明瞭何謂自己口中「連蚊子也飛不出去的監護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