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決定明兒一大早立刻斬掉現場的每一顆笨腦袋!絕不寬貸!
「人家白天忙得連喘口氣的時間也沒有,入夜時讓他們好好睡一覺也是應該的。」曾素問竟然把眼前的奇景當成吃飯一樣稀鬆平常。她走向一叢粉白色的花卉,從半人高的植物上摘取巴掌大的葫蘆形綠葉,送到他面前。
「喏,嚼爛了吞下去。」
「這是什麼?」仲修停駐在葉片上的眼光彷彿打量洪水猛獸似的。
寧和宮專屬的花庭裡,往常向來栽種杜鵑或百合這類沒有香氣的植物,但他終於注意到,原本培育百合的園區已然被十來株不起眼的白色小花所佔據。
粉白的花朵約莫相當於銅錢的大小,卻散發出驚人的濃香。區區二十幾朵的數量竟然使整座寧和宮包圍在馨馥無比的氣息中,實在太詭異了。而且他向來為自己善於鑒賞名花異種而感到自負,如今卻發現以前從未見過這款奇特的花種。
「乖乖吃下去啦!我又不會害你。」夜行人不信任的眼光有如利刃一般,對她形成莫名的傷害感。
仲修選擇忽略她怪異的舉止,用力嗅聞了空氣幾下。「好怪異!你有沒有聞到,屋簷底下溢滿了那種……花卉……的……香……唔……」
他的大腦忽然失去平衡感,腳下猛然踉蹌地跌進門檻裡。
發生了什麼事?啊!他的頭好暈。
好難過……彷彿剛剛灌下兩大壇的陳年女兒紅似的,他幾乎可以嘗出口齒間流轉的酒味。脹大的舌頭已然失去靈活度……
怎麼回事?他晚膳時沒有喝酒呀!即使有,也不至於留待兩個時辰之後才發作出來。
平時他的酒量雖然未達千杯不醉的海量,但憑借高超卓絕的內力撐持著,尋常酒液極難醺得倒他,而今居然莫名其妙地出現了醉態……
醉?喝酒?
暈倒的僕從和濃香?
心靈深處閃現一抹震駭的電光。「香……有毒……」醺脹成紫紅色的俊臉不可置信地轉向她。
「笨蛋,我不是叫你吞下解藥嗎?」曾素問翻個白眼。男人實在是奇怪的動物,旁人明明早就提出好心的勸告,他們偏偏不聽,總要等到吃了虧、受了氣,才恍然自己的愚昧。
「快……給我……」顫抖的手掌奪過她手中的綠葉,一把塞進嘴裡。然而,失控的上下排牙齒徒留下酸澀的麻痺感,無論如何也嚼它不爛。
控訴的利光投向她的粉頰。
「瞪我做什麼?」曾素問啐了一口。既然解藥已經賜給了他,他自個兒吞嚥不下去,她也愛莫能助呀!
他是少數幾個中了酒葫蘆還能維持一刻鐘清醒的狠角色,可見這位夜行人的內力起碼排得進江湖前十大高手。
酒葫蘆的性質只會讓受毒者醉暈過去,並不會造成實質上的傷害,但練武之人一定會直覺地運功與它的藥性相抗,如此一來反而增加了自身的痛苦。倘若他傚法侍從和奴婢們的效應,乖乖睡一場大頭覺,明早醒來甚至不會有宿醉的徵候。
「唔……」仲修努力攫緊飄浮的神智。「解……藥……」
夜行人的意志力委實太驚人,看樣子他不會輕易屈從的。瞧他似乎很難受的模樣,她能見死不救嗎?曾素問遲疑了一下。
阿彌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乾脆就幫他一次。
她順手再摘下一片葫蘆形狀的葉片,放進嘴裡嚼爛了,蹲在仲修身前,粉頰緩緩漾出清晰的紅彩。
「我好心想救你,可別誤會人家故意佔便宜。」姑娘她還是個規規矩矩的黃花大閨女,現今迫於情勢,不得不利用非常手段解救苦難同胞,願上蒼和師父諒解她的苦衷。
「廢……話……」他脹紅的臉孔已經分不清是出於醉意或者怒氣。
纖嫩的食揩摳出他口中的葉片,素問躊躇著、沉吟著,彆扭的情緒擰絞著她的芳心。半晌,她猛然點頭,下定決心,低頭封上他的嘴唇。仲修在昏茫中怔住了思緒。
不由得他多想,清新的青草汁液已然送進他口中。沉重的腦袋突地變輕了幾分,他立刻順著草液的潤滑效用,將整口嚼碎的葉泥吞嚥進腹裡。
解藥的效果強烈得超乎他想像。眼前望出去的模糊景物有如早晨凝聚的薄霧,迅速被初升的朝陽蒸化了,萬物剎那間變得清晰無比。
這麼快?他再度感到驚愕。究竟是何等劇毒能夠在一眨眼間將受害者迷倒,並在第二個瞬息間拉回他的神魂?
「是什麼……」他的舌頭仍然腫腫的。
「酒葫蘆。」她盡責地解說:「這是我師父栽種成功的異種花卉,每日固定在深夜丑時開花,一個時辰後日然凋謝。酒葫蘆必須經由上好的女兒紅澆灌才能培育成材,因此花香裡蓄含了中人欲醉的藥性。在中醫典志裡屬於催人入眠的藥材,並不算毒花,你儘管放心吧!」
「還是……沒力氣……」他的四肢仍然軟趴趴的,提不起勁來。
「活該,誰教你剛才運功與它的藥性相抗,酒氣已經順著你的經脈侵入週身大穴。」她舌尖輕吐,扮了個鬼臉。「閣下不妨躺在這座露天花園裡休息一會兒,欣賞牛郎與織女相會。幸運的話,半個時辰後就能起身了。我先回房睡覺去也,咱們後會有期。」
她翻身從他體側跳起來,一骨碌鑽進寧和宮內殿。今晚算是仁至義盡了。
「曾……曾姑娘……」他微弱的叫聲完全被牆外的蟲鳴聲吃掉。
她就這樣離開了?真是不講義氣。
曾丫頭平白與一位陌生人歷險了大半夜,竟然不詢問他的身份和來意。而瞧她的模樣,又不像已經認出他的長相,她也未免太特立獨行了吧!
無論如何,曾素問姑娘的推斷最好正確,否則明兒一早讓寧和宮的侍衛發現他們至高無上的皇上委頓在泥土地裡,他唯有出家──抑或將寧和宮的僕從們全部殺光光──才能遮羞。截至目前為止,他們已經共患難過一夜,卻仍然尚未「正式」結識對方,老天爺著實擺了他們倆一個烏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