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靜深抿了抿唇。「就這樣?」只是忘了禮貌地問聲早?
寧海餓極了,手中筷子夾起一口奶油炒蛋便往嘴裡送,匆匆嚥下後,才道:
「不然呢?」思慮半晌,她恍然大悟。「啊,還有,我今天一整天都會待在樓上,你可以照顧自己吧?」說完,她端著盤子往戶外走去,腳下不曾遲疑。
「……」陸靜深放她離開。不然他還能怎樣?
總不能說,因為她辭退了家裡傭人,放他一個瞎了眼的男人在大屋子裡,既沒辦法打理自己,也沒法子弄點東西來填胃,而她這個霸道的女主人既然要辭退傭人,就必須負責照料他的生活起居,包括替他洗澡、煮飯,當他是個小嬰兒般地照顧他,說不定還要餵他喝奶吧?
要他開口求她,他做不到。
退回自己熟悉的領域裡,陸靜深站在臥房向陽的窗邊,遲疑半晌才推開窗戶,讓晨風吹進房間裡。
臉上感受到微風涼意的當下,他擰眉想到:這是什麼季節的風?
有點忘記他躲在這屋子裡多久了?三個月、半年,還是……啊,近一年了。
這一年來,他不看新聞、不讀報紙,完完全全與外界隔離。
打從他瞎了眼之後……
寧海坐在向陽的草地上,一邊吃著簡單的火腿三明治和炒蛋、喝著新鮮的柳橙汁,一邊瀏覽攤在大腿上的英文報紙。
這屋裡的男主人不喜歡看報紙,嚴格禁止有人在屋子裡談論新聞時事。
不僅是個痛恨記者的男人,還是個很會耍脾氣的大老爺。
接連瀏覽過幾則新聞標題,卻一直無法專心在文字上。
寧海知道自己不專心的原因。
她在偷聽。
這位置靠近他臥房窗戶,她聽見他打開緊閉的窗子,在臥房裡跌跌撞撞。
他低咒了聲,丟開某個不明物體,那不明物體飛了出去撞倒床頭檯燈,檯燈倒在地上,幸好有厚厚的地毯保護著,沒摔壞,只發出乒乒乓乓的噪音。
她撇撇嘴。可憐的班傑明……
暗忖那男人還要發多久的脾氣,接下來又會怎麼做?她就忍不住泛起一陣期待的哆嗦。
就在一個禮拜之前,儘管他瞎了眼,卻仍有一群傭人爭相當他的眼睛。
他樂得就算看不見也不會餓死,總是有辦法衣冠楚楚地擺出大老爺的姿態,用鼻孔跟她說話,彷彿她是一隻停在死肉上的蒼蠅,言語間充滿蔑視與自厭。
跟印象中風趣爽朗的「他」,簡直判若兩人。
陸靜深,天海集團的「前」董事長。
一年前,各大媒體還炒作著他與第一名模的緋聞,孰料一場車禍奪去他的視力,還好名模未婚妻並未因此離棄這男人,甚至在病榻前慇勤照料,實是感人。
然而消息才曝光沒多久,這男人董事長的地位在董事們投以不信任票後,被逼宮退位。
不過,故事最悲慘的結局還不是這個,而是他的名模未婚妻另結新歡,神乎其速地和天海集團的新任董事長傳出好事將近……
而後,國王不再是呼風喚雨的國王,他躲進自己的城堡裡,鎮日與青蛙說話——從此不再對人開啟心扉。
瑪莉每回談起他,臉上總有抹驕傲的光彩,像一個慈藹的母親把自己孩子當寶那樣……瑪莉深深愛著這個男人。因為瑪莉的緣故,寧海多少知道一些那男人的往事,是以不認為如今的陸靜深跟以往的他,還是同一個人。
今非昔比,他變得憤世嫉俗了。
以前的他,似乎並不是這樣子的……
總算,頭頂上的窗口內沒再傳出任何聲響。
靜下來了,是又躺回床上悶頭大睡,還是……
「寧海!」頭頂上突然爆出低吼聲。
她差一點舉手喊右。他喊她?
「你欺人太甚!」陸靜深對著天花板怒吼。
啊,原來只是在咒她,並不是要低聲下氣向她求援。
看來折磨他的樂趣還能品味好一段時間。
啃掉最後一口三明治,她將杯盤及報紙從後門收進廚房裡。
上閣樓工作前,趁著經過他臥房,她偷瞄了一眼。
啊,太好了,門沒關,不必拿備用鑰匙——雖說她早已逼錢管家將這屋子裡大小房間的鑰匙全交給她。
要知道這可不容易。倘若陸靜深是這城堡裡受到詛咒的野獸國王,那麼,那白髮如銀的錢管家,就是這城堡裡的守護神獸。論起對這個國王的忠誠,錢管家若不稱第一,絕對沒有人敢稱第二。
浴室裡的水聲嘩啦嘩啦,看來大老爺已經轉移陣地,將自己關在浴室裡了。
寧海悄悄走進臥房,將東倒西歪的玩偶——她的班傑明撿起,放在沙發上。
而後,瞟了眼被他隨手扯到地上的床單,本想順手撿到洗衣機裡,但一想到這場戰爭還沒結束,如果她對敵人太好,恐怕最後會輸了自己。
床單再度扔回地上……
如果他想睡在沒有床單的床上,那就由他好了。
她可不能寵壞了他。
第1章(2)
燙到了。
陸靜深迅速收回試水溫的手。
想關掉流個不停的熱水,一時間卻找不到水龍頭開關。
忍著皮膚熱燙的痛楚摸索半天,總算關掉熱水。將浴缸裡過熱的洗澡水全放掉後,才改用比較安全的冷水盥洗。
雖是夏天,但他沒有洗冷水澡的習慣。
之前錢管家會先幫他將洗澡水的溫度調勻,並將沐浴用品準備妥當後,才讓他進浴室洗澡。
看來過去他是太享受了!
有寧海在,只怕未來的每一天都會是洗冷水澡的日子。
她存心不讓他好過。
找不到洗髮精,他手摸到一塊滑溜的香皂,便湊合著洗了頭髮和身體。
浴室地板被水濺得濕滑,赤腳踩在拋光磁磚上時,差一點摔倒。
是雙手反射性捉住一旁的毛巾架,才及時穩住自己。
本來想刮個鬍子,也找到刮鬍刀了,卻因為看不見自己的臉而險些割到脖子,一不小心便在下巴上刮出一條條細細血痕,惹得他頻頻詛咒。
「該死!」光是這個早上,他便已不知詛咒多少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