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
輪到他無言以對,好想乾脆跳進酒罈裡淹死自己。
聞人獨傲暗自在肚子裡嘖嘖稱奇。致虛居然認輸了,而且是輸在一個女人手上!這傢伙向來秉持「朋友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的原則,教他向姑娘家放軟身段溫吞吞地哄勸,那簡直比閹了他更痛苦。反正女人沒了,可以再找嘛!憐香惜玉那一套絕對不符合他的做人原則,偏偏幾個死心塌地的紅粉佳人就吃他這副調調。而今他居然真的收起自己氣焰,任由南宮守靜對他「欺壓凌虐」?!他自己有沒有注意到發生在兩人之間的異樣情緒?「豈拐樓,我和她吵架,你在旁邊坐山觀虎鬥呀?」封致虛把焦點對回老哥身上。「你何時學會了四川口音?」聞人獨傲饒有興味地問。「嘿嘿,人家比你厲害,一聽就知道那是四川話。」守靜這下子可樂了。「是他比我厲害,又不是你比我高明,你樂個什麼勁?」封致虛口氣很沖。聞人獨傲從頭到尾掛著興致高昂的笑容。他多久沒看見致虛被姑娘家消磨得連說話也不懂得修飾?八成從這傢伙弱冠之年,第一次開了「暈腥」之後,便再也不曾有過。瞧瞧目前的戰況,小弟弟惱羞成怒了,他最好想法子轉移致虛的攻擊對象。「這位姑娘想必就是封大俠口中的南宮姑娘。」聞人獨傲的視線投向她的臉蛋。這男子是誰?守靜滿肚子納悶。適才掌櫃轉告她,瘋子虛在三樓竹廂與朋友晤面,她一時之間忙著盤算如何以蟋蟀向他獻寶,沒工夫仔細揣想清楚這位朋友的身份,此刻方才真正注意到雅室裡還有第三者。不僅如此,這位第三者好像滿眼熟的……「啊!你是聞人獨傲!」她忽然指著他的鼻子大叫。
喲!難得沒見過世面的小蝌蚪居然還叫得出天下第一名捕的名頭。封致虛忍不住有些吃味,兩相比較之下,自己顯然受到差別待遇,連守靜找到他的過程都算老天爺好心,讓她誤打誤撞瞎蒙到的。「你見過我?」聞人獨傲挑高形如箭矢般的黑眉。何止見過!簡直如雷貫耳。有一回她陪著師兄在山林裡練拳,正好碰到公差們押解死囚經過附近。當時師兄拉著她躲進樹叢裡,還悄悄指著騎在駿駒上的英挺身影告訴她:「那個帶頭大哥叫聞人獨傲,幫內有不少兄弟就是被他抓去的。」她偷眼打量他嚴峻的身影,再瞄瞄那個被折磨得小命去掉十分之九的死囚,鼻端甚至可以隱約聞到從囚車飄散出來的血腥穢氣,當場心驚肉跳地向自己發誓,以後如果不幸遇見這號人物,說什麼也要跟他保持兩座小鎮的安全距離。怎麼今天她不但面對面和他碰面了,而且還同處在一個小房間裡?她下意識地踮起小碎步,躲到封致虛背後,探出半顆腦袋來端詳名捕頭。她害羞嗎?兄弟倆同時感到不解。「失禮!在下委實太不懂禮貌了,居然忘記向姑娘介紹自己。」聞人獨傲發覺南宮守靜與他想像中的土匪小姐不太一樣。「在下聞人獨──」「不用不用,你不必介紹自己,我也不想認識你。」她雙手亂搖。「以後你就當作不認識我,路上碰見了也沒必要打招呼,我不會見怪的,真的!」她轉頭先溜為妙,俗話說得好:「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古人的名言果然充滿了智慧。「慢著!」她衣領被肉票提起來。「你在背上畫個大圈圈幹什麼?」「什麼大圈圈?」守靜吊在他手上飄來蕩去。
她七手八腳地抓過背部的衣料,隱約看見白色的粉痕揮灑在外衣上。真的有圈圈耶!是誰那麼大膽,竟然在她的背後亂作記號?「倘若我所料不差,應該是南宮姑娘錢財露了白,引來歹人的覬覦,所以才畫上特有的標記,警告其他的同行不要過來和他們搶生意。」名捕聞人獨傲對於搶犯的慣用伎倆自然相當有研究。「搞啥鬼?太不給我面子了吧!」好歹她也是堂堂天機幫大小姐,其他宵小竟然將她視為肥羊,可惡!「瘋子虛,走!去把那些傢伙給我找出來,痛打他們一頓。」又來了!每回都隨口撂下一句命令,就指望他把事情處理得完美無缺。她也不多思量一下,光靠嘴巴說說是挺簡單的,可是他執行起來的困難度有多高,她知道嗎?「人家畫完圈圈就跑了,我上哪兒找人去?」他的口氣雖然惡劣,也包含幾分認命。「那還不簡單,我照樣在你的背後畫上一個圈圈,咱們再一起出去外頭四處晃,其他搶錢同伴看見了,自然會挨上來動手動腳,根本不消你四處打探他們的下落。」聰明!可見守靜姑娘雖然天真了一點,路癡了兩點,霸道了三點,然而她的腦袋比起尋常人仍然靈光多多。「去吧!小老弟。」聞人獨傲立刻掛上滿意開懷的笑容。「聽說洛陽城的扒手幫派挺猖狂的,那些公差們鐵定非常樂意看見封大俠親自出馬替他們收拾小賊。」物盡其用嘛!既然三年的合同未滿,多差遣小弟跑點腿有什麼不好?「走走走!」守靜跳下肉票的掌握,再次品味到腳踏實地的感覺。「今天你非替我揍他們一頓不可。」這回變成他的衣襟被她揪住,直直拉出雅室。離開之前,封致虛不忘回頭投與哥哥奪命的一瞥──敢利用我利用得如此徹底?沒關係!老兄,咱們秋後算帳。
※ ※ ※
天下不怕死的亡命之徒比她想像中多出好幾倍。
他們才上街不過半個時辰,街角立刻出現幾顆探頭探腦的黑頭顱。
「賊痞子來啦!」她努努嘴角,示意後方的鬼祟身影。
「終於。」若再教他背著一個大圓圈逛遍洛陽,他寧可買副面具罩在臉部。「咱們往人跡稀少的地方去、這樣下流胚子才敢靠過來動手。」身旁有個武功略略比其他人高明一點的肉票撐腰,她哪兒都敢去,當下拖著他一路闖向人氣較稀薄的巷。且別懷疑為何南宮大姑娘這回沒迷路!就因為她路癡慣了,將自己帶進無路可退的死胡同儼然變成她的看家本領,因此他根本沒必要搶著指引她往何處走。果然,一刻鐘不到,她領在前頭拐個彎兒,眼前赫然是一條死巷子。踢踢噠噠的腳步聲傳來,兩人回身一看,巷子口圍住六個歹人,手中甩著刀劍兵刃,不懷好意地朝他們包抄過來。「幾位大哥來得正好,我們兄妹倆好像走錯路了。」封致虛故意裝傻。「請問垂楊胡同往哪個方向走?」「兩位到垂楊胡同做什麼?」其中一位胖強人笑咪咪的,和藹可親得不像「沒本錢買賣專家」。「實不相瞞,小弟遠從鄉下前來洛陽投親,家人交託了一千兩銀子,吩咐我們務必平安妥當地交到親戚手上,沒想到親戚沒找著,自己反倒迷路了,實在心慌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找個人打上一架,你們還不速速上來送死。他暗暗冷哼。一千兩!毛賊的眼瞳剎那間放射出光芒。原本僅計畫擄了那位俏麗嬌美的小姑娘轉手賣給胭脂樓,沒想到她老哥附送一千兩銀子的紅利。一千兩雖然不算什麼大數目,說少可也不少,起碼足夠大夥兒一家幾口過上半年多的好日子。搶!非搶不可。而且,六個土匪心中升起一模一樣的思緒,倘若自己能夠獨吞,豈不比和其他五個人分享更快活?「呃,哈老大,聽說您前陣子剛剛收到八百多兩的保護費。」一隻瘦皮猴率先開口。「甭提了,我第七個小妾害病,八百兩銀子花得只剩八兩了,倒是查老兄上個月搶了條價值千把兩銀子的珍珠鏈子,情形應該比我樂觀。」「噯,那條鏈子早拿去孝敬六扇門裡的公爺了。」大夥兒開始把明示暗示一起拉出抬面,儼然將兩隻甕中鱉的銀兩當成自己的財物,逕自分起贓來。竟完全不把他們放在眼裡?守靜今兒個算是開了眼界啦!「依我看,大家愣在這裡你爭我吵的也不是辦法。」被同伴稱作哈老大的胖子出了個主意。「乾脆大家拆成三對來過過招,輸家淘汰,贏家晉級,大家點到為止,不傷感情,最後勝利的人將一千兩銀子捧回家,至於這位小姑娘的賣身錢就由大家平均分攤了,誰也不得有異議,兄弟們意下如何?」六個人轟然叫好,自動挑好對手過起招來。守靜滿肚子疑問。她的賣身錢?敢情連她也在他們的計畫之內。但是為什麼人也可以買賣呢?買主挑了一個「人」回去,必須供她吃、供她穿,生病了還得找大夫來開藥方子,豈不是非常花錢?「他們賣我幹什麼?」這種小問題用不著耗費她絕佳的腦力思考,由肉票負責回答就成了。封致虛眼角斜瞟著她,儼然莫測高深的高人身段,不作回答。「希罕!」她輕啐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