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靜的肚皮頓時凹進去。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綁到一個如此缺乏人道精神的肉票!如果瘋子虛企圖餓死她,她如何能在捧著空胃的可憐狀況下,完成一個有責任感的綁匪應盡的義務呢?「我要吃羊羔!」她努力爭取。「吃食羔羊有違上天好生之德。」他輕輕鬆鬆地駁回。
「那我要喝白乾!」
「喝酒傷身,還是不喝為妙。」
一記揚著倒八字眉的青光眼殺過來。「瘋子虛,我現在發覺其實帶著一顆死人頭四處跑也沒什麼不好。」「是『封致虛』,還有,銀兩在我身上,有種你自個兒叫菜、自個兒付錢好了。」肉票恐嚇綁匪。她不敢相信!她真的不敢相信!她終於瞭解天機幫的兄弟們為何視他如蛇蠍了,原來他真的沒心沒肝沒肺。好歹她做了他一下午的牢頭,沒功勞也該有苦勞吧?以往老爹綁架小孩兒上山,對方的親人起碼得抬著兩扁擔的金銀珠寶來贖兒子回去,而她也不過向他要求一頓簡單的膳食而已,他竟然大大方方地拒絕了。這傢伙根本沒把「肉票守則」背熟!「我想和你談談。」守靜一把揪住他衣領,示意掌櫃的帶領他們來到住宿的房間。一跨進門檻,砰!門扉當著掌櫃的面甩上。「你究竟存著什麼心思?」別以為她沒銀於就好欺負。「非但不讓我填飽肚子,還妄想與我同睡一張床……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打什麼鬼主意嗎?」「哦?那你倒說說看我打什麼鬼主意?」他好整以暇地跳上床鋪,蹺高二郎腿。「你……呃……」她的嘴巴張開,然後合攏,再張開,又合攏。「噫……不知道。」他無奈地瞥一眼天花板。「這家店不乾淨,小白癡。」她的寒毛登時全豎起來。「鬧鬼?」不會吧?
「差不多。」他懶得解釋太多,反正壞人和壞鬼大體上屬於同一種等級。一陣陰風頃刻間襲過她的心頭,模模糊糊的彷彿感覺到兩隻看不見的手臂攀向她的脊樑骨,涼颼颼的。「你為什麼帶我來一間鬧……『那個』的客棧?」她一邊抖索著,眼角開始偷偷地四下張望,尋找好兄弟曾經出沒過的蛛絲馬跡。「因為我會捉鬼,替地方除去大害本來就是俠義中人應該奉行的圭皋。」他打出一個長長的呵欠。「好啦!別吵我,惡鬼大約捱到三更天的時候才會出動,我要養足精神對付他們。」將近一千個日子的護鏢生涯已經讓他養成走到哪裡睡到哪裡的習慣,前一刻猶和她說著話兒,下一瞬間他已經呼出均勻的鼻息。唯一的睡覺之處被他佔用,她又不肯吩咐店小二替她開另一個房間,倘若睡到半夜,惡鬼覺得單身姑娘比較好欺負怎麼辦?守靜怯怯地環顧房間內各個角落,躡手躡腳地踮到床沿坐了下來。難怪這間客棧的生意門可羅雀,原來不是沒有原因的。不曉得幾位來無影、去無蹤的「長期住戶」平常鬧得凶不凶?瘋子虛自誇他會抓鬼,究竟是真的還是唬人的?他未免也太多才多藝了一些。人家說,捉鬼不成反被鬼害,假如他法力不夠高明,難保他們倆不會一起加入「好兄弟、好姊妹」的行列。她該不該自己先逃?不,不行,這樣做好像太不講道義了,好歹她是老大,他是老么,她應該負責他的安全。可是……鬼耶!她連人都打不過了,更何況是鬼。南無救苦救難廣大靈感觀世音菩薩、阿彌陀佛、如來保佑──她越想就越緊張,越緊張就越害怕,越害怕就越發抖,越發抖就……就……就越想蹲茅房。「瘋子虛?瘋子虛?」她輕輕搖晃他。封致虛翻個身,打鼾聲持續不墜。
這傢伙睡死了,還談哪門子捉妖?
「瘋子虛,醒醒啦!人家內急,你陪我去茅房好不好?」再憋下去她鐵定中內傷。「唔……什麼?」他含含糊糊地開口,眼皮甚至懶得撐開。「自己去就好了……」「如果你趁著我不在的時候逃跑怎麼辦?」她找到合理的解釋掩飾自己的膽怯。「不是告訴過你,我要留下來捉鬼嗎?」「那……嗯……」她委屈地嘟起嘴來。「人家害怕……走到一半遇上惡鬼呀!」「茅房裡又髒又臭,連鬼怪都受不了,躲在那裡最安全不過了,你趕快去吧!」他隨便找個藉口搪塞,翻個身繼續睡。也對,平時道士降妖伏魔偶爾會準備些許人畜的穢物,聽說克制鬼魅的效果相當良好,或許她應該整晚躲在茅房裡,假如瘋子虛不幸壯烈成仁,明天一早也好有個朋友替他張羅後事。「好,我自個兒去羅!你不用等我。」想想還是先溜要緊。小心翼翼地踮出房門,四下探望了幾眼,好像非常安全。她踏著貓咪似的悄然步伐,一溜煙鑽進後院的方向。終於走了!封致虛暗自吁了一口氣。以他的經驗研判,店內的強人八成會選在中夜開始行動,距離目前尚有一盞茶的時間。倘若對方行動前,南宮守靜膩在他身畔礙手礙腳、大呼小叫,他可能會先宰了她才對付搶匪。他吹熄燈火,獨坐在闃暗中等候敵人來訪。咯!極端微弱的腳步聲停在窗欞外,一根蘆管悄無聲息地戳破窗紙,淡藍色的輕煙徐徐吹進室內。迷魂煙?江湖中,這種下三濫的伎倆只有地痞流氓才屑為之。他嘻嘻竊笑兩聲,湊過頭去就著煙管的端點,深深運上一口真氣,使勁一吹──「咳咳……咳……老……老大……」咚!倒了一個。
笑死人,也不去外頭打聽清楚,他天天用迷魂煙來薰蚊子,多吸它兩口也不當回事。怎麼現在的強盜從不做功課的?「二弟被點子撂倒了。」怒氣勃生的嗓門嘩啦嘩啦吼出來。「他奶奶的!姓封的給臉不要臉。兄弟們,大夥兒操傢伙上,替餓虎崗的同門報仇!」原來是餓虎崗的餘孽。也好,他們自動送上門,省得他天涯海角追著跑。砰!淒涼的薄板門撞成四大片柴火,他直挺挺地站在門前,手指飛快如風,見一個點倒一個,見兩個撂倒一雙,三兩下就清潔溜溜。「你們有沒有弄清楚情況?憑這幾手功夫也想出來混。」封致虛越來越替自己叫屈,到頭來淪落到和這樣的小角色交手,委實奇恥大辱。「啊──!」庭園深處突然傳來刺破耳膜的慘叫聲。南宮守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