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瞪著知府大人那瞬間扭曲了一下的臉皮,還有那只滴血的耳,只覺毛骨悚然,剎那間,她忽地領悟,眼前的人,就是昨夜那意圖非禮她的男子。
他昨夜拿布條遮眼,擋住了半張臉,是以她一時才沒認出。
可他死了,被小青吃了,而十娘剝了他的頭皮,拾起了他的耳,說要去找人修一修——
剎那間,惡寒上湧,她強壓眼底的驚恐和上湧的嘔意,飛快低下頭來,匆匆退了出去。
一出官衙,陸義見她臉色不對,忙迎了上來,低聲問。
「怎麼回事?」
「沒事。」她上了車,「我們回去吧。」
見她眼中透著驚慌,陸義沒再多問,只上車快速將車馬駛離。溫柔坐在車上,臉色蒼白的交握著雙手,簡直如坐針氈。
她雖然讓知府大人派兵抄了周家,可她本是打算,等周慶被下獄之後,讓他假死牢裡,來個偷天換日,她甚至早已在那獄牢之中,安了自己的人。
可那知府大人,那額上的疤,那扯裂的血耳……
更別提那張臉,只要遮住了眼,分明就是昨夜那男人。
她不知知府大人昨夜怎會跑去迎春閣,但她清楚知道,那男人昨夜已經死了。
張同知曉得嗎?他可知大人昨夜也在迎春閣?還是他本也是周豹的人?
她很清楚,謀事總有變數,但如今這變數太大,完全超出她所能掌控的範圍。
驀地,她突然領悟,若知府大人已被周豹那一方的妖怪取代,那他們這般順勢而為,絕不會僅僅只為了逮周慶下獄——
剎那間,方寸大亂。
陸義收買了獄卒,即便周慶被下獄,她仍有辦法將他弄出來,那是她原本的謀劃,可若那些妖不是這麼打算——
溫柔小臉刷白,匆匆掀開前方車簾,抓著陸義的手臂,驚慌脫口:「快!帶我去元生當鋪!」
陸義吃了一驚,回頭看她。
「知府大人是周豹的人,他們不是要逮周慶下獄而已,是要殺了他!」她臉色蒼白,心慌意亂的道:「周慶知道這是我謀劃的事,他知我安了出路,可不知大人已被偷天換日,他不會反抗,你得帶我去元生當鋪,我必須通知他——」
「不行。」陸義下顎緊繃的看著她,低聲道:「張同知天未亮就已調集了兵馬,你知道今早這只是走個過場,在你出來前,他就已經帶兵去逮人了,你不能這時出現在那裡——」
「他們會先去迎春閣,他們以為他一直都睡在那裡,但他不是,他這時一定在元生當鋪。」她心急如焚,緊抓著陸義的手,啞聲開口:「拜託你,他們連讓他入獄的機會也不會給的。」
看著她慌急的小臉,陸義握緊韁繩,粗聲道:「溫老闆是周慶的人,周豹的人都知道,就算溫老闆反了,可你以為在這種時刻,他們會讓你靠近那裡嗎?你這時去,只是給了他們機會和理由一網打盡。」
聞言,她小臉刷得更白,唇微顫。
「無論如何,我得試一試。」
他低咒一聲,只能掉轉車馬,迅速往商街大廟前的元生當鋪駛去。
可兩人才到商街入口,遠遠就看見官兵已經包圍了那裡。
看到那密密麻麻的官兵,溫柔臉上血色盡失。
陸義甚至沒有問她,直接就將車馬駛過街尾,沒有轉進那條商街。
就在車馬駛過街尾的那瞬間,街頭大廟前忽然無預警炸了開來,那震天動地的驚爆猛地襲來,造成的氣爆甚至讓車馬劇烈搖晃,讓她摔倒在車板上。
混亂中,她驚駭的掀起車簾,只見元生當鋪那兒,冒出驚人的沖天火光。
不——
剎那間,她試圖跳車衝下去,可陸義飛快抓住了她,將她塞進了車簾裡,她失控的掙扎著,想要下車,想去他那裡,但陸義出手點了她穴道,然後回身抖韁,讓馬匹將車快速駛離那陣混亂。
溫柔癱倒在車板上,無法動彈,只能看著揚起的車簾外,人們驚聲尖叫,四散奔逃,就連那些靠近大廟附近的官兵,也亂了陣腳,但那些官兵一重又一重的,依然包圍著那裡。
那樓高三層的建築,再次爆出另一聲巨響,讓她氣窒心顫。
黑煙夾雜著熊熊火光直冒,一下子延燒開來,可她什麼也無法做,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可怕的烈焰吞噬了整棟當鋪。
爆炸引起的熱風,吹得車簾陣陣飛揚,啪啪作響。
看著那沖天的火光,看著那被官兵重重包圍的商街,溫柔知道事到如今,無論她怎麼做,都改變不了什麼。
來不及了。
陸義知道,她也曉得。
當車馬駛出城門,陸義將車停到路邊,這方掀起車簾,回到車廂裡,解開了她的穴道,跪坐在她身邊,啞聲開口。
「抱歉,我不能讓你在那下車。」
「我知道。」她臉色蒼白的點頭。
「他可能不在那裡。」他嗄聲再道。
「他可能不在那裡。」她點頭同意。
「就算他在,既然迎春閣裡有暗道,元生當鋪裡定也會有。」
「是,那兒——」
她顫聲張嘴,試圖再點頭,可話卻說不出口,她喘不過氣來,沒有辦法呼吸,只有唇微顫。
就算周慶算得再精,挖了暗道,也不可能挖通整條商街,而那些官兵將整條商街都圍住了,即便他插了翅膀也飛不出來,難以逃出生天。
這點她知道,陸義當然也曉得。
無論如何,周慶都死定了。
他們本就打算殺了他,從沒打算留他活口,所以才會炸了元生當鋪,才會一把火燒了那裡。
她將冰冷的雙手緊緊交扣在身前,只覺一顆心,痛若火燒。
人都說,周豹是惡霸,周慶也如此,有其父必有其子。
可她知,他不是。
他不是。
當年,她送他那平安符,給他那老銀鎖,是真心想能保他平安。
她從沒想過,到頭來,竟然是她親手害死了他。
霎時間,心痛得喘不過氣來。
可看著眼前這些年,她一直視其為大哥的男人,她能從他眼中,看見自責與愧疚,她閉上微顫的唇,再張開,又試一次,才有辦法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