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城裡有妖怪,為數眾多的妖怪,她不知究竟有多少,可如果連周豹也是,那還有誰不可能是?這城裡有多少商家是妖?有多少商家是人?那些想反他的,到底又有多少是人?多少是妖?
他說過,這座城需要規矩。
之前她沒多想,現在回想起來,才知他話中有話。
她必須讓知府大人帶兵抄了周家,才 能釜底抽薪,可那些妖怪,讓事情添了太多變數。
她不想這麼做,可她必須這麼做。
周慶要她這麼做,必定有他的道理。
這城裡有妖怪,那些妖怪在吃人,他之前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壓制住了他們,可如今那法子顯然開始不管用了。
所以小青才會在迎春閣吃人,雖然十娘殺了小青,可她倆的對話,讓她知道,這些妖怪也在謀劃著什麼。
大人要醒了。
雖然尚不知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可她清楚自己無法再拖下去。
周慶再不能等,他沒有時間了。
即便她再不願,她也得趕在事情發生之前,讓知府大人把周家抄了。
要扳倒周氏父子,得要從官府下手,之前不是沒人做過,可她猜官府裡也有周豹的人,或者披著人皮的妖,他們將事情全壓了下來。
但張同知不是妖,她知道若他是,周慶不會讓她繼續下去。
那晚,她一夜未眠。
即便對官兵是不是能制得了那些妖,她仍有疑慮,天一亮,她仍是將所有搜羅到對周氏父子不利的罪證,全都親自送到了知府衙門。
張同知一早就已等在府堂。
「都在這兒了?」張同知見她讓人抬了一箱東西進來,挑眉問。
「是。」她直視著他道:「全在這兒了。」
張同知壓低了聲,湊到她跟前來道:「溫老闆,不瞞你說,昨夜我同你赴會前,已同知府大人說及你所提之事,可你要知,這事非同小可,你呈上的東西,要是不夠有力,可是成不了事的。」
「子意知道。」她清楚知道,若這事不成,這人一定第一個將事情給撇得一乾二淨。「若無確切事證,子意也不敢驚擾知府大人。」
「如此甚好。」張同知笑笑,朝一旁衙衛擺擺手,「把東西幫溫老闆抬著,溫老闆,這邊請。」
說著,他轉身走在前頭,溫柔邁步跟上。
張同知帶著她,穿門過房,來到知府大人辦公的堂室,敲了敲門,得到大人應聲,才推門進屋。
堂室內,窗明几淨,幾上香爐正燃著裊裊清煙。
一名頭戴烏紗帽、身穿雲雁常服的大人坐在桌案之後,她沒有多看,只躬身垂眼的等在門外。
「大人,溫老闆來了。」張同知走到桌邊,同那大人通報。
「讓他進來。」
「溫老闆,進來吧。」
張同知回身召她,溫柔這方跨過門檻,來到桌前,衙衛抬著那一箱,跟進了門。
她恭恭敬敬的拱著手,將腰彎到了底。
「小民溫子意,見過大人。」
「張同知說,你有事要私稟於我?」
「是。」她垂著眼,鎮定的說:「小民近日覺察城內有人同商家強收銀錢,用以暗自囤糧、私造兵器、集結兵丁,意圖造反。」
這幾句,擲地有聲,即便在場的人私下早知她要做什麼,可真等她說了出來,還是讓一室陷入可怕的寂靜。
意圖造反。
這可是要誅連九族的殺頭大罪。
不知過了多久,桌案後的大人,擱下手中毛筆,終於開口問。
「你此來,是要舉報誰想造反?」
「周豹。」
這兩字,讓一室更靜。
知府大人以食指輕點桌案,又半晌,才再問。
「溫子意,你可有實證?」
「小民自是有確切實證。」說著,她將箱子打開,道:「這些皆是半年來,小民截獲的消息與密函,以及城內城外,共三百四十八位商家親自提供的帳本,記載了過去數年,每月被迫向周豹繳交的銀錢,大人若能辦了周豹,我等皆願親上衙門。」
話落,她不忘將那帳本上呈交與張同知。
張同知接過手,再轉呈給知府大人。
那戴著烏紗帽的大人,拿了帳本,一一翻看著。
一室依舊寂靜,她心跳飛快,等著前方桌案後的大人發話。
雖說張同知若沒把握,也不會蹚這渾水,今日要她來,也只是走個場面,可最終仍得看這知府大人吃不吃這套,敢不敢動周豹。
這知府走馬上任多年,她知周豹一定一早打點好這知府大人。
可她賭的,是人性。
人性本貪,若能收得萬兩銀錢,誰還只收那蠅頭小利呢?
眼前的大人,伸手翻了一頁又一頁,然後終於合上了那帳本。
「張同知。」
「下官在。」
「周豹父子,意圖造反,你即刻調動兵馬,帶兵將周氏產業全數查封,把周豹、周慶拘提前來!」
「是,下官這就去辦。」張同知腳跟一旋,喜孜孜的轉身出門。
溫柔暗暗鬆了口氣,跟著躬身再道:「謝大人成全。」
知府大人笑了笑,只道:「溫老闆,這商街,以後還得看你了。」
「小民必不負大人所托。」她彎腰再躬身。
「既是如此,你沒事就下去吧。」
那知府大人朝她擺擺手,怎知,這一擺手,讓那大人頂上的烏紗帽歪了一歪,知府大人抬手將帽扶正,她卻在這時看到有滴濃稠的液體啪咁一聲落在地上。
那液體,是滴血。
她渾身一僵,不禁抬眼看去。
在這之前,她並未真的見過知府大人,只有幾回遠遠瞧過,可眼前的男人異常眼熟,他的臉極白,像是塗了一層厚粉,而他額上的黑色官帽邊緣,隱隱有著縫線,那縫線上,還滲出了些許腥紅,在他扶帽時,被帽簷抹開。
而他的耳,他的右耳因為他扶帽時太過粗魯,整個被往旁扯裂開來,要掉不掉的,懸掛在那裡,滴著血。
可那傷著了自己的知府大人卻完全沒有注意到,像是根本不痛似的,只自顧自的繼續調整頭上的烏紗帽冠,想要把它戴好,卻再次扯到了臉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