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端了一盆水給他,送上了布巾,替他拾來方才被他扔在地上的衣物。
「你的鞋呢?」滿屋子找不到他的鞋襪,她楞了一楞。
他盯著她看,眼也不眨的淡淡道。
「忘了。」
聞言,她一怔,小臉泛起一抹紅。
他看見她注意到他連外衣也沒找著,他沒穿來,太麻煩了,反正都是要脫。
她沒再追問他下落不明的其他衣物,只收拾著掉落地上的床被。
他穿上了衣物,綁好了衣帶,可他清楚注意到一件事。
從頭到尾,這女人做了一切事情,卻在下床後就垂著眼,始終沒正眼看他。
不看他。
這時,就不看他了。
白天他在趕人時,她倒看得眼也不眨。
那時眾目睽睽,她忍不住開口,現在沒人在看了,反倒不吭聲了。
一瞬間,手好癢。
很癢。
有那麼一個片刻,他幾乎想抬手強迫她抬頭,想強迫她看他,想看清她眼底,看清她的心,想強迫她問出她一直想問卻不曾真的問過的問題。
道一切,到底是為什麼?
他一直在等她問,從三年前就在等,可她沒真的問過。
而他不知,如果他逼了,她卻沒開口問,他真能就此作罷。
若她真的開了口,他也不知自己是否能,可真的敢答她?若哪天哪夜她得知真相,可還會如今夜這般,傻得伸出雙手擁抱他?
低頭看著那垂眼不看他的女人,他嗅聞著她的髮香,心緊喉縮。
明明這麼近,卻還是那麼遠啊……
這一刻,幾乎想再次將她抱起,回到床上,重新佔有,感覺她仍屬於他,感覺他仍擁有她。
可最終,他忍住了那衝動,沒有朝她伸手,只是轉身開門走了出去。
到了院子裡,卻又感覺到她的視線。
他沒有回頭,腳一點地,飛掠上屋,當他赤腳踏上屋脊,臨去前,終於還是忍不住頓了一頓,回首看去。
她的窗又開了,那素白的身影,來到窗前,昂首仰望著他。
沒料到他會回首,她楞了一楞,小臉微紅,匆匆從窗邊退了一步。
那閃躲,反倒讓他唇角微揚。
這一回,方甘願的轉身離去。
長夜將盡,天色泛著淺藍淡紫,遠方有殷紅彩雲乍現,讓層層屋瓦飛簷在黑夜中一一顯現。
他悄無聲息的飛掠過滿城屋舍,最終在運河上自家的畫舫落下。
墨離盡責的穿著他昨夜穿戴的衣物帽冠,扮著他的模樣,待在那裡,在他回來時,送上了一盆洗腳水,和全新的鞋襪。
那傢伙一臉面無表情,可他能感覺到他的不悅。
「怎麼,你有話說?」
他將赤腳擱進銅盆溫水裡,接過墨離送來的茶,淡淡問。
「爺,再這樣下去……」墨離垂眉斂目的站著,可在主子開口之後,依然忍不住張嘴道:「太危險了。」
「我知道。」他扯了下嘴角,抬眼看著那男人,「但你倒是和我說說,我這日子,哪天哪日不危險?」
墨離躬身開口提醒。
「現城裡的狀況正緊張,若有人以此要脅?」
「真若如此……」
他端著那杯茶,打開茶碗蓋,看著那冒著氤氳白煙的清茶,吐出一口氣,輕輕將那熱茶吹涼了,這才輕描淡寫的道。
「那就是她的命。」
說著,他在清晨的微風中,輕啜了一口茶。
墨離一僵,向來沉穩的黑臉微霽,但他沉默了下來,沒再多說一句。
第3章(2)
那男人赤著腳。
在下床之前,她沒注意,他沒讓她有空閒去注意。
等她注意到了,卻更加無法移轉視線。
忘了。
他說。
誰沒事會忘了自個兒的鞋?
更別提他還跨越了大半個城市,連外衣都沒穿上。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這男人最近似乎越來越隨便了。
確實,這城幾乎就像是他的。
他就算不穿鞋、不穿衣,赤身裸體的走在大街上,怕也沒人敢多說他一句。
即便如此,她還是會為他感到害怕,他的仇人多如牛毛,他該對自身的安危更上心,可有時他似乎就是不在意。
有好幾次,她都得咬住自己的舌尖,才能阻止自己對他多說些什麼。
不是不曾想開口,不曾想問他,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
她想的,一直想。
可她清楚,那男人不一定會說,他要說早說了,不會等到現在。
他有事藏著,掩著。
不是她逼了,就能得到答案。
他有想做的事,她知道,他從沒真的和她說過,但她有她自己的消息來源,這男人在做的事很危險,像走在刀鋒上一樣危險,一失足即成千古恨。
所以只能咬著舌尖,阻止自己開口多說什麼。
這男人若真有想做的事,她擋不了他的,她曉得。
她甚至不確定,這男人可曾真的在乎她,即便如此,她卻還是深深陷在其中,無法自拔。
他頭也不回的走了,她卻忍不住來到窗邊,抬首望去,只見他赤腳站在屋脊上,烏黑的長髮,和雪白的衣衫,在清晨薄光之中,隨風飄著。
若不知的人,撞見此情此景,定會以為見鬼了吧?
可在她眼中,他那在月下清晨,衣袂飄飄的模樣,如畫一般,讓人貪戀的想多看一眼。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那從來不回頭的人,這日清晨,卻回眸看來。
被逮到她在看他,她一怔,紅了臉,匆匆退了一步。
發現自己這麼做太明顯,再回神上前,屋上已無人,只有薄雲,和漸漸亮起的朝霞在其上。
一顆心,莫名怔忡。
時候尚早,還能補些眠,她重新合上了門窗,回到床榻上躺下,閉了眼卻無法睡著,只嗅聞到他在床上留下的味道,不自覺,將小手壓上了心口,半夢半醒間,無端又想起從前……
那年春,她看見他走進酒樓裡。
因為人們不自在的低聲騷動,她跟著轉頭,才看見他。
男人跨過了門檻,從門外走了進來,身後跟著那名總是隨侍在他身側的男人,還有一位大老關和其下人。
他的身板很好看,走在路上,總引得人多看一眼,第二眼發現是他,方匆匆把視線轉開,只有外地來的人,才會忍不住又看他,然後被提醒不要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