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她誰也不想見,只想跪在地上,放聲尖叫。
她上了街,又在街上走,走了好久好久。
就算她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她也知道揚州首富那兒是怎麼回事,整個江南,人人都知道揚州首富的兒子至今依然孤家寡人是為何。
可她爹依然允諾了那門親事,而她是個女人,只是個姑娘,嫁娶只能聽從媒妁之言、父母之命。
她沒想過要嫁,早就不想了。
但那女人,終於找到了解決她的辦法。
她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在大街小巷裡瞎走,想著為什麼?憑什麼?
為什麼她的命運得由人?憑什麼要她嫁給一個那樣的人?那人還是她親爹嗎?真是嗎?若真還有一點情分,怎能允諾那樣的親事?
她漠然的在街上不斷的走著,從白天走到黑夜,心思萬般紛亂,一顆心疼痛萬分,等她回神,她已站在那條亮著紅燈籠的長街。
長街樓閣一座接著一座,紅紅的燈籠高高掛在屋簷下,紅瓦白牆中,傳來陣陣絲竹管弦聲。
長街上,尋芳客來往絡繹不絕。
她站在長街中央,看著眼前那棟樓閣大門的招牌。
迎春閣她應該要轉身離開,可當她看著那三個字,她知道她早在下午走出後門時,就想要這麼做。
她想見他。
周慶。
在經過這些日子之後,他一定是不想見她的,可是她想。
很想。
再也沒有何時,比此時此刻更想。
他在這裡,入了夜,總會到這待著。
這城裡,每個人都知道這事,只有她故意忽略了這件事,可她一直知道。
她走進那紅色大門,對著第一個迎上門來招呼的人,低聲開口。
「元生當鋪的李朝奉,讓我來找墨離大爺。」
那人楞了一楞,將她領到了後院,進了一間房。
「爺請在此稍待。」
墨離來得很快,看見她,那男人一怔。
她二話不說,只開口吐出一句。
「我要見周慶。」
墨離看著她,一語不發。
然後,她不知是她的臉色太蒼白,還是她的模樣太狼狽,他沒多問她一句,只朝她點了下頭。
「這邊走。」
他轉身出門,她跟了上去。
迎春閣很大,迴廊轉了又轉,彎了又彎,她能看見小橋流水,看見亭台樓閣,看見假山造景,看見高聳戲台,看見一位又一位嬌美的姑娘,看見一個又一個尋芳客。
墨離帶著她遠離熱鬧的區域,從一座暗梯,上了一座樓閣。
「在這兒等著。」
他說著,退了出去。
她走了進去,看見那兒的佈置,同當鋪二樓那兒一般,也有張靠窗的羅漢床。
她走上前去,發現這兒很高,從窗口往外看去,能清楚看見城裡櫛比鱗次、層層迭迭的屋瓦飛簷,但這座樓是最高的,待在這兒幾乎可以看見整座城。
緩緩的,她坐了下來。
這羅漢床,有他的味道,她可以嗅聞到,和他身上的衣一樣的味道。
她坐在那兒,度日如年的等著,一顆心,噗通噗通的在心裡跳著。
月兒悄悄爬上天,在空中緩緩挪移著。
雲來,雲又走。
雖然墨離沒說,可她知道,他有可能不會來,不會想見她。
他的冷待,是她的錯,是她活該。
但她來這兒,就是為了要見他。
在這兒坐得越久,她的心越定,越清楚確定自己的意念。
或許她瘋了,她之前躲他躲了一整個冬天,就是怕自己做出這種傻事,可什麼是傻?這又有什麼傻?以前她以為她懂,但她再也不懂了。
她想見他,她需要見他,她要看一眼,看一眼那銀鎖是不是還——
「你來這裡做什麼?」
一句冷漠的問話,在身後響起,她飛快回首,看見他站在暗門入口。那牆已如她來時那般合上,密不透風,看不出蹊蹺,沒有丁點痕跡。
看著那走上前來的男人,她一眼就看見那垂掛在他腰帶上的那抹銀與紅。
老銀鎖與平安符。
他還帶著,依然掛著。
一顆心,在胸口大力跳動,跳得她好疼。
可釋然,上了眼。
這就夠了。
對她來說,夠了。
溫柔將視線往上挪移,看著他的臉,深吸口氣,鎮定的道。
「這裡是迎春閣。」
他對著她挑眉。
她再問:「是尋花問柳的地方?」
他眼也不眨,只走到圓桌前,提起茶壺,為自己倒了一杯茶,冷冷的吐出一句。
「是。」
「只要付錢,就能買得一夜春宵?」她又問。
「對。」
她的手心有些汗濕,雙腿有點發軟,但仍下了羅漢床,來到他面前,掏出沉重的荷包,擱到圓桌上。
「我要買一個人。」
他眉挑得更高,斜斜的從上而下的睨著她。
她抬首直視著他,心口狂跳,張嘴道:「一個男人,一個晚上。」
這一句,讓他整個人倏忽靜止了下來。
剎那間,好似連空氣也被凍結。
然後,他慢慢的,慢慢的放下了茶壺,轉了過來。
「你要買一個男人,一個晚上?」
她舔了舔乾澀的唇,啞聲點頭。
「對。」
「做什麼?」
她再吸口氣,眼也不眨的說:「做這兒的人,都在做的事。」
他眼角又抽,一雙黑瞳直瞪著她。
半晌,方吐出一個字。
「誰?」
「你。」
他面無表情的看著她。
溫柔可以清楚聽到自己的心跳。
「為什麼?」
「我二十三了,」她吞嚥著口水,張開有些發麻的唇,淡淡說:「我只是想知道,那是什麼感覺。」
「為什麼?」他眼微瞇,再問一次。
她張嘴,唇微顫,聲卻出不了口。
「你為什麼這麼做?」
他低頭,傾身。
她匆匆開口:「出門在外,總有意外,我不知何時何地,會讓人發現,會遭人欺,若然如此,我寧願——」
他湊得更近,讓她語音一斷。
「為什麼?」他張嘴再問,一雙薄唇幾乎貼到了她唇上。
第6章(2)
她看著他,唇微顫,只感覺到他的體溫,只嗅聞到他身上的味道,讓她心跳飛快,知道他要的,是實話。
溫柔輕喘一口氣,終於吐出一句氣若游絲的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