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2)
風來,揚起他的發。
烏黑的髮絲,撫過她的臉,教她悄悄的紅了臉。
他低垂著眼,看著那臉紅的小女人,她沒有閃躲,只一瞬也不瞬的仰望著他。
「後來,人人都說,周慶同他爹一般,同樣的壞,一樣的狠。」
她說著,水漾漾的黑眸裡卻沒有半點恐懼害怕。
「你不信?」他問。
「不信。」她說著,眼也不眨。
「為什麼?」
「那天,不是我第一次去迎春閣。」
她沒說是哪天,可他知道是哪天。
她來找他的那一天。
說這話時,她臉上又浮現一抹紅霞,但她仍道:「剛開始做這買賣時,我曾去過那條長街。」
他一語未發,只是看著她。
「我去賣荷包。」像是怕他想歪,她紅著臉匆匆說道:「還有手絹、繡片、團扇,一些姑娘家會用到的小東西。我原是想,那兒的姑娘,比普通人家更需要妝點自己,更願意花銀錢在這上頭。」
他挑眉,不得不佩服她能想到這點。
「所以我拎著貨到那兒,塞了點錢給守後門的人,讓他幫我把貨送進去給姑娘們挑貨,我同那幾位守門的說好了,攢了多少,就以成數分給他們。」
這話,讓他唇一抿,又挑起了眉。
「守門的同意了?」
「有幾間同意了,迎春閣的沒有,那兒規矩太嚴,那人不敢。」她瞅著他,道:「可消息傳了出去,我的東西是自個兒找人做的,少了中間的抽佣,價格便宜實惠,花樣新穎有趣,桃花裡的烏笛,讓人想起春日游河的景,賣得特別的好,過幾日,我再去,人才踏上長街,就被迎春閣的幾位姑娘攔住了。」
她說著,笑了笑。
「她們花錢不眨眼的,把剩下的貨全包了,還同我下訂。起初我還不解,這些姑娘怎麼如此豪氣,後來我遇到了一位贖了身的姑娘,才知道為什麼。」
「為什麼?」
「那姑娘問我可不可以到我那兒工作,我就算有天大的膽,也不敢藏她,可她告訴我,你沒逼她們,那些姑娘在那兒,是因為無處可去,她們大多都是被家裡賣到青樓裡的,有些為的只是有口飯吃,有些則是為了養家活口。這世道,給女人的活路不多,委身青樓,至少能吃得上飯,可在迎春閣,若想贖身走人的,你從來不攔,還讓人分月還錢。」
凝望著眼前的女人,他不由得屏息,一顆心如擂鼓一般跳動。
她溫柔的看著他,道:「在你接手之前,不是這樣的。周豹立下的贖身價碼,高不可及,她想都不敢想能從良,可你不一樣,你改了那規矩,把該給她們抽的銀兩都給她們,所以她們才有錢,比其他青樓的姑娘有更多的餘錢。除此之夕卜,你還調降了那贖身的價,後來幾個姑娘鼓起勇氣試了,你沒擋,沒為難她們,只是大多數的人,出去後卻又被生活逼了回來,她知道她若想離開,不能只靠男人,得靠自己,得想辦法養活自己,否則她身上銀錢再多,也會坐吃山空。」
「所以你買了那船棉籽。」
她做那事,不只是為了那些農家,還為了那些想脫身青樓的姑娘。
「你早知道的,不是嗎?」她看著他,把話說了開來:「你知道我在做什麼,所以才和我收那批貨。」
這話,讓黑眼更亮,心跳更快。
是的,他是知道。
他知道她到過花街,他知道她同姑娘們做買賣。
他不知的,是她賄賂守後門的人;不知的,是她竟然知道他曉得這一切。
他沒想到,從沒想過,這女人竟如此膽大心細,能想通這整件事。
「人人都說,周慶,不是個好東西。」她看著他,粉唇微啟,悄聲說:「可我看到的,不一樣。」
那小小的聲,從她唇瓣中溜了出來,入了耳,裹著心。
她那溫柔的黑眸,像是就這樣看入了他的心。
「你說的沒錯,我不知你是怎樣的人,可一個為青樓女子謀求後路的男人,不會是狠心的人。而那些死了人的喪家,那些受了傷的商家,全都可以走的,你既然這麼可怕,這城怎還能留?可他們卻沒一個就此離開,沒逃、沒跑,只一個一個的,乖乖再繳月錢。既然他們都不敢開口,那流言又是怎麼傳開的?這之中,若沒你的授意,誰敢胡亂多嘴多舌?是你讓人把話傳開的,是你要人以為那些事是你做的。」
這女人,真是太聰明了。
他沒承認,也沒否認,而她只是繼續說道。
「我不知你在做什麼,想做什麼,可我知道,你下著一盤棋,我只是盤中的一枚子。」
她說著,聲輕輕,淡淡又笑。
「那沒什麼,人生本如一局棋,我爹將我當籌碼,拿來換錢做買賣,至少你還讓我做我想做的事,在你這局棋裡,我還快活些。」
他該要放過她的,這女人不該留下,他若有良心,若真還有良心,就該放她走,讓她走。
一開始,他只把她當一枚棋,作一個餌。
還以為,她就是個女人,只是個姑娘,或許聰明些,也許善良點,卻和別的女人沒有不同,沒有太大不同。
可她不是他想的那樣。
她不一樣。
她沒想著攀權附貴,沒想著依靠他人,她不是那種需要人呵護照顧的柔弱小花。
這女人,看似嬌弱,卻外柔內剛。
她太大膽,太聰慧,那般勾心。
她找到了脫身的方法,打破了世人定下的規矩與框架。
他該要放過她的,只要他放手,只要他鬆開她這顆子,讓她脫離這盤棋,天大地大,她哪兒都能去。
「周慶不是個好東西。」他低頭張嘴,語音低啞:「你應該相信那些話。」
她在春夜裡的寒風中,昂首凝望著他,粉唇輕啟,悄悄的說。
「我不信。」
春寒料峭,他看著眼前的小女人,一顆心熱得像火在燒。
他知道自己應該要放手,可他不想。
不想。
他想要她。
他要這個女人屬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