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闆也轉過身,一臉陰沉的瞅著她。
「這女人,留不得。」
那平常看來面慈心暖,還曾開倉放糧賑災的王大善人,此刻看來有如惡鬼一般。
幾乎在瞬間,她就知道自己死定了,那些來綁她的人,也死定了。
他們不想讓人知道他們想反周慶,不敢讓周慶知道,自己是幕後的黑手。
如今唯一能做的,是滅口。
所以,他倆看她的模樣,才像是在看死人。
也許她應該要跑,但她能跑去哪?
她見過這紅龍旗手的身手,而那王老闆剛剛才把這人給打趴在地上,眼前唯一的出口,就讓這兩人擋著,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除了坐以待斃,還能做什麼?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空氣裡好似從剛剛就飄浮著一股腥臭的味道,教她莫名想吐,她不知自己為何在這時候,還會注意到這腥味,但她就是無法將其揮開。
看著那冷眼步步逼近的男人,那腥味隨著他的靠近,也越發濃重。
她從床上爬坐起身,試圖張嘴開口說些什麼,可嘴才一張,那可怕的腥臭味,就教她忍不住吐了出來。
這一吐,讓那男人噁心的往後退開。
「媽的!你這女人搞什麼?!」
她捂著嘴,想說些什麼,可她能說什麼?說她不是周慶的女人?說她什麼也不知道?
溫柔,你是我的棋。
他說過。
這是一局棋,而她只是棋,其中一枚子,她原不知他藉著她,是想做什麼,要做什麼。
她原來不知道的,直到此時,就在此刻,才曉得。
他要的,和她爹一般,是錢,是那京杭漕運。
所以,拿她作餌。
你想走,也得看我同不同意。
是這麼說的嗎?是這麼說的吧。
一瞬間,心好酸,卻不知為何,又想笑。
然後,真笑了出來。
見她笑了,那再次來到床前的男人冷著臉,霍地伸手抓住她的脖頸,問。
「你笑什麼?」
「我笑,是因為,若周慶真拿我當餌,你們以為,他會沒派人看著我?」她倚靠著床柱,自嘲的苦笑。
聞言,男人和王老闆交換了一個眼神,她能看見,他們眼底的驚怵。
她虛弱的看著他倆,噙著笑,淡淡開口:「即便他不在乎我的死活,也會想知道是誰在反他,不是嗎?就算他此刻人在門外,我也不會訝異,我若是你倆,就不會浪費時間在我身上了。」
眼前兩個男人心一驚,她話聲方落,王老闆已朝旁竄出窗口,那麼肥大的身軀,卻無比靈巧,她還想著他那麼肥大,怎出得了那窗,怕不會把窗框都給撞出個洞來?
誰知,他竟像是會伸縮似的,嗖地就鑽了出去,可他衣角還在窗裡呢,溫柔就聽見砰的一聲,那才竄出去的王老闆,已被人一腳連人帶窗踹了回來。
破裂的窗框和磚牆,連著王老闆一併飛散落地。
王家的少爺見狀,握著她脖頸的大手一用力,可忽地銀光一閃,她眼前一花,還沒看清,人已到了男人懷中。
不知是誰,發出了慘叫,好像有什麼液體,噴濺而來,可一抹月牙白的衣袖替她擋住了,揮開了,即便如此,仍有些許濺到她臉面上。
她頭很昏,也無力抬眼,只能白著臉,揪抓著他的衣襟,依靠著身前的男人,不讓自己吐出來。
她知是他。
「周慶,你敢動老夫!你就不怕——」
誰又張嘴喊了,可話才起頭就斷。
「你這王八蛋!等大人醒——啊——」
話又起頭,又斷,只餘淒厲的慘叫繞樑。
然後,一切再次安靜了下來。
說安靜,也不是那麼安靜,屋外,還有人在叫喊。
驚恐的、害怕的,哭喊。
可她無力抬眼,就連要保持自己神智的清醒都難。
好冷。
她想著。
怎麼那麼冷呢?
思緒漸漸的渙散,不知為何卻看見了一輪明月在眼前。
她在月下,看見屋簷,看見長劍,看見劍上那抹艷紅,看見他與她的黑髮,看見他那月牙白的衣,與她大紅的嫁衣,在風中貼著,老銀鎖閃著銀光,混在其中,和滴溜溜的血珠一起,翻飛,飄蕩。
她閉上了眼,不再試圖保持清醒。
何必呢?
何必……
水聲輕輕。
蕩著,漾著。
遠處,有管弦絲竹樂聲隱隱飄散在風中。
緩緩的,她轉醒過來,睜開眼,看見湖光水色就在眼前。
男人盤腿坐在身前,正在倒茶,她醒過來的那當下,他看了她一眼,伸手翻轉另一隻茶杯,倒了第二杯茶。
慢慢的,她坐起身來,發現自己在一艘船上。
竹簾垂在窗邊,教外頭的人瞧不清裡邊,可她能清楚看見外頭的風景,看見水澤一路延伸至遠方濛濛的天際。
那兒的天色,已經泛起了一絲魚肚白。
眼前男人身上染血的白衣,早已換下了。
月牙白的衣,在夜色裡多惹眼、多囂張,可他就是刻意要讓人知道,知道是他周慶,滅了王家的門。
如今,這兒不需給人看,不需嚇唬旁人,他就把衣換下了。
可那身白衣,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
他換掉了,她卻忘不掉。
在這之前,她以為她多少懂他的,懂這男人在想什麼,現在卻不懂了。
或許她從來就沒懂過,只是自以為懂。
他將茶杯倒了七分滿,把那熱茶遞給了她。
她沒有接。
那雙黑眸微瞇,薄唇輕輕扯了一下。
「怎麼,怕了?」
看著眼前的男人,她喉頭緊縮著,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她有千百個疑問卡在心裡,鯁在喉中,然後終於再忍不住,從唇瓣裡吐了出來。
「這一切……」她張嘴開口,才發現喉嚨好痛,但她仍忍著痛,將話說完:「都是你布的局?」
「是。」
「你拿我當餌?」疼痛讓她的聲,無比粗嗄,讓她懷疑自己的脖子腫了起來。
「對。」
「從何時開始?」話方出口,她就領悟過來,啞聲道:「我給你銀鎖那時嗎?」
他看著她,轉著手中的茶,才道:「過去幾年,一直有人在盯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