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喜神與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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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頁

 

  他行經之際,無人不停下手邊動作,抬眸看他。

  看他的俊美、看他的一身單薄、看那單薄中又鮮艷如火的赤紅打扮、看他舉步於雪地,神色間的空洞,似乎不知將往何處,卻仍舊走著。

  雪花落在他發上,他既不拂去,也不遮阻,任其緩緩消融。

  流風回雪,蒼茫氤氳,紅裳男子行至河中橋上,止下步伐。

  駐足的身影,猶若雪中牡丹,極其醒目,既艷麗,又孤寂,綻放於不該開花的寒冷時節。

  凝結了薄冰的河面,清澈如鏡,映照他的形單影隻。

  不知佇立多久,孤單倒影旁,多添了一道小身影。

  他垂眸望去,一名麻子臉小丫頭,雙手端了碗熱呼呼的湯要給他。

  米色圍脖兒遮至小丫頭下巴,小嘴呵著白白熱氣,聲音奶嫩可愛:「哥哥,你穿這麼少,不冷嗎?奶奶叫我請你喝碗米漿粥,暖暖身子,受了凍可不好。」

  碗裡,盛著熬至糊稠的白米粥,已瞧不出米粒存在,化成乳色粥水。

  隨她眼神挪去,她口中的奶奶,原來是街邊一處攤販老婦,手持木勺子,輕輕攪和熱粥湯,見他眸光瞧來,奶奶露齒微笑,慈眉善目。

  「這種天氣嗎?」他反問她,並未動手去接湯碗。

  他一點也不覺得,凡間四季於他,半絲影響都無。

  哪管是灼灼繁花、酷夏烈陽,再至狂風暴雪……全都一樣。

  「哥哥,碗好燙……」麻臉小丫頭苦皺著眉,似乎快捧不牢熱湯碗,巴不得他趕快接手。

  若叫她回去,這碗熱粥湯絕對保不住,直接灑了一地,說不定還會燙傷小丫頭。

  他接手取過,湯碗被熱粥煨得頗燙,難怪小丫頭受不了。

  然而,比起玄鳳一身滾燙火焰毛,這湯碗,真真不算什麼。

  「哥哥,趁熱快喝嘛,我奶奶熬的米漿粥,很好喝的。」小丫頭一邊說,邊將被燙疼的指腹,往橋欄的積雪堆上貼,降低熱度。

  看來,他不喝,這小丫頭是不準備還他清靜了,索性一口幹掉。

  「哥哥!小心燙——」話沒說完,空碗已重新回到她手中,他繼續站在橋上,眺視遠處。

  「哥哥你在看什麼?還是等人要不要借你一把傘?不然你會被埋成雪人的。」小丫頭仍沒打算走,嘰嘰喳喳,像只活潑雀鳥。

  「哥哥你不說話,是剛被米漿粥燙疼了嘴嗎?」小丫頭逕自解讀他的沉默。

  憑這點程度的熱粥?滾燙熔岩他都泡過,區區凡間熱食,何足掛齒。

  「丫丫,快過來打雪仗!」不遠處的大群娃朝小丫頭喊聲。

  「我馬上過去,你們一個一個給我等著!看我收拾你們!」小丫頭居然還是個辣的,沒拿在碗的那隻手,凶狠指去。

  娃兒們全然不怕她的挑釁,幾人胡亂捏了大雪球,往橋的方向丟來。

  無奈人小力氣小,雪球於半空中就碎散墜落,他們也不在意,哈哈大笑。

  小丫頭貪玩,心思早飄回同伴身邊,方才也是玩到一半,被奶奶招回去攤子上,要她送湯過來,現下送湯任務完成,她要飛奔回去玩樂了。

  「哥哥再見!」她笑嘴咧咧,向他揮手,貝齒比雪更潔白。

  「為什麼你們還笑得出來?」他倏地開口。

  小丫頭被問得腳步一頓,回過頭看他。

  他仍是同一副神色,比積雪更冰,比寒風更凜冽,道:「司掌喜悅的神祇,不見蹤影,你們為何還能笑?」

  小丫頭聽不懂,大大眸裡只有迷惑。

  他確實不解。

  兩年前,他先是收回幻陰之力,以燭九陰眼珠替代,後又終於讓金烏玄鳳學會飛翔。

  雖然玄鳳體型偏小,懸掛高空顯得微渺,熱暖不及上界金烏一半,已足以再讓他收回一部分炤陽之力,僅留一些,做為輔助。

  他曾是個無影之魔,如今的冰凌晶石,已能照出十分清晰的真身倒影。

  他算是完成了開喜為他全力以赴的事,得以毫無牽掛,一心一意,尋她。

  仙界不得其門而入,他曾闖天門,與武羅戰過一場。

  這一戰,並未驚動其餘神祇,他本意亦非鬧事,只不過,想去開喜仙居察看,半點蛛絲馬跡都不願錯過。

  許是互鬥的理由太薄弱,武羅沒有刁難他,反倒默默避開仙界耳目,領他走了一趟喜神居所「喜上眉梢」。

  那處,空空蕩蕩,誰也不在。

  只有孵蛋的空閒時分,她提筆,在數張紙上寫下,日後要帶他一塊去玩樂的地方,認真規劃,標出哪些城鎮有哪些特產,必吃、必玩、必遊覽不可。

  他踏上了她口中,那個多彩多姿的凡世。

  她曾說過,那些她最喜愛的事物,他循著她的步履,——走過、看過、嘗過……

  她讚不絕口的三椒煸雞、肉哨子面、水煮牛,他卻覺得索然無味。

  她曾天天花銀子報到的戲園子,他半點也不受感動。

  她去過的賭坊、入過的古玩鋪、逛過的市集、踏過的奇山絕景,在他眼中,只剩無趣。

  他本以為,是喜神的失蹤,帶走了凡間種種歡笑氣澤,但他一路走來,見過形形色色的凡人,何止千萬,他們仍能喜眉笑眼,愉悅祥和地安生度日,有時為一塊香餅、有時為一句話語,便可以笑得合不攏嘴——

  為什麼?

  為什麼只有他一人,彷彿喪失所有悅樂本能,而凡間無人受響?

  小丫頭思索了良久,哥哥問他們為什麼還能笑,這題就像有人問她「你們為什麼要吃飯?」那般的蠢苯。

  「因為開心就會笑呀。」她不知道自己的答案對或不對,只是很單純脫口道:「跟大家一起玩,很快樂就會笑呀,吃到好吃的東西,很歡喜就會笑呀……」

  這不是他要的答案。

  他居然妄想,從一個人類小丫頭口中,聽見什麼有用的回復嗎?

  沒有人能給他答案。

  奔波神界無數次的破財不行,盡力代他尋人的狩夜不行,而在凡間盲目搜索的自己,也不行。

  他不再與小丫頭說話,任她自覺無趣,撓撓臉腮,多瞧了他兩眼,才奔回玩伴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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